
香奈兒 不適任老公
自由遊走於女人之間這麼多年,易欽銘自有一套原則,但第一次遇到一個想跟他在一起,卻什麼也不要的女人;
她溫婉柔順,但不黏不膩、不哭不鬧,而且通情達理,偶爾有點小女人,可該保持距離時,絕不過問他的生活;
和如此符合他需求及原則的女人在一起,他該心滿意足,但是交往越深,他卻越來越悶──惱她明明愛他,卻表現得太好,反而是他整天想黏著她,氣自己明明不想要愛,卻漸漸焦慮她若不愛了,怎麼辦?
由他開始的遊戲,規則卻被她改變,愛火越來越熱烈,燒了他的理智,暖了他從不為女人柔軟的心…
「……嗯,所以只好請你幫我代班了……謝謝,我欠你一次。時間差不多,我得去開會了……好,明天見。」
掛上話筒,溫琬如向借她電話的女助理道謝,立刻離開教授辦公室,往學生會的開會地點狂奔。
唉,一切都怪那場感冒……
大二一開學,她就得了場重感冒,一連請了兩天假,結果等她來上課,突然就多了個「班代」的頭銜。
想也知道,都到了大二,大家忙社團的忙社團、談戀愛的談戀愛,根本沒人想當什麼班級幹部,所以當天缺課的倒楣鬼無一倖免,都被安排了職位,而她更是抽中「簽王」,讓還得打工賺學費的她,實在有些欲哭無淚。
像今天,臨時被通知得留下開會,她只好急忙連絡同事幫她代班,欠了份人情、又少了天收入,就只因為她實在不敢學別人蹺掉會議去忙私事,怕真的有什麼重要事件沒參與,會損及班上同學的利益。
到了開會地點,跑得氣喘吁吁的她先在門前順順氣,撫平被風吹亂的長髮,這才將門打開。
「對不起。」
看見大家因開門的聲響回頭查看,已經遲到十多分鐘的她尷尬得面紅耳赤,聲若蚊蚋地道歉,立刻找個空位坐下。
「好了,請大家集中注意力,今天召集各位來開會,首先是要討論校方不顧我們抗議,堅持拆除富有歷史意義的『陽明樓』,原地改建為校友會館……」
學生會長沉厚有力的嗓音透過麥克風迴響於室內,時而感性、時而慷慨激昂,但台下卻有一個人始終不專心。
那種跟學校抗爭的議題,溫琬如一點興趣也沒有,倒是冷氣杜絕了外頭的悶熱,讓剛剛一路跑來的她,因為舒適而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她捏捏手腕內側,趕走睡意。既然議題無聊,那就看看別人的一舉一動來提振精神,免得真的睡著了出糗。
從入座之後一直低頭看著會議流程表的她終於抬起頭,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與她的位置遙遙相對的學生會副會長易欽銘。
她對學生會成員向來沒什麼印象,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們全員出現,要不是桌上有名牌,她也認不出誰是誰。
不過,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成績出眾、還有個校花女友的易欽銘,在校內是個名人。
她帶些趣味地研究起他的長相,俊逸的五官、性格的輪廓,正如同她聽說的那麼出色,就連他抿唇不語時,唇角邊淺淺陷落的一道紋也顯得迷人。
她發現他不只有俊美的外貌,還有一股由內而外散發的沉穩氣質,完全沒有那些同齡男孩的浮躁。
此刻,負責記錄的他一直低頭敲打電腦,偶爾遞個字條給主席,明明沒什麼突出表現,但專注的神情卻奇異地吸引她的注意。
突然,她發覺自己似乎打量這男人太久了,久得令人開始有些莫名的心慌,正想轉移視線,他卻像是感應到了她的凝視,突然抬頭,對上她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溫琬如怔愣地忘了自己可以低頭迴避,雙眼像是自有意願地牢牢定在那張帶些審視意味的好看面容上。
驀地,他的唇一勾,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宛如煙火,在她心房綻放最燦爛的光采,照亮了她一直平靜無奇的生命。
那微笑、那神情就此如流星墜入心湖,這瞬間,如火燒灼的一顆心,直到多年後,依然為他發燙……
踏出髮廊,溫琬如看了看表,快步朝相距不遠的住處走去。
一陣風起,柔順長髮迎風輕揚,襯著她掩不住喜悅而浮上雙頰的兩抹嫩紅,和始終淺漾唇畔的嬌柔笑意,優美得宛如天使降臨,讓擦肩而過的路人也不由自主地回頭對她多望幾眼。
但她的眼裡根本容不下別人。
從易欽銘開口問她今晚願不願意一起吃飯之後,她無論醒著、睡著,心底、眼裡,都只有那個早在多年前就在她心上盤根糾結,無論如何努力都拂之不去的人。
是啊,她也知道自己傻氣,從十九歲在學生會上第一眼看見他,一顆心就淪陷了……
「唉,燙髮花掉太多時間了。」
回到獨居的小公寓,溫琬如輕聲嘀咕了句,趕緊進房換上她為了今晚約會,砸下重金購買的藕紅色小洋裝。小心拉整好胸前的蝴蝶結,補完妝後再站在鏡前仔細端詳,確認自己已經盡力呈現出最完美的一面。
距離易欽銘說好要來接她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鐘,她拿著皮包坐在客廳等候,剛好讓她平靜一早便雀躍過頭的心,免得待會兒在易欽銘面前不小心洩漏自己隱藏多年的情意。
苦戀一個男人至今都十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邀她共餐,教她如何能不狂喜、不期待?但是該有的心理建設還是得做,因為她明白,對他而言,一頓晚餐或許算不上什麼,只是他偶爾興起的同事聯誼。
沒錯,她對他一見鍾情,卻始終沒向他告白。
在學校時,他有個明艷動人的校花女友,她有自知之明,沒傻到自以為夠格當校花的情敵,也勸過自己該死心,但她的目光總是不受控制地追尋著他。
可是直到他大學畢業,她連上前和他說一句話都不敢。
以為自己的暗戀和初戀就要如此無疾而終了,沒想到當她畢業後考上「寰宇金控」,到台北受訓,才發現當兵回來的易欽銘竟然成了她同事,兩人還分配到同一個單位。
能天天近距離地跟他相處,偶爾和他聊上幾句,對她而言像是美夢成真的生活,讓她不禁幻想起日久生情的可能。可惜,這樣的日子不到一年,易欽銘便辭職出國深造,兩人之間又斷了訊。
期間她並不缺乏追求者,也不是沒試著談戀愛,但她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一個笑容便牽動她的心的男人,始終只有一個,那天雷勾動地火的暈眩感,像毒藥般令她無法戒掉對他的想念。
而後,他頂著「企業貿易融資部業務副理」的頭銜回來,再度闖入她生命裡。當他突然出現在櫃檯前跟她打招呼,對她揚起一抹比年少時更加迷人的笑,她就像是被下了魔咒,一顆心再度被他奪走
「鈴~~」
鳥鳴般的門鈴打斷了回憶,溫琬如連忙起身,拉整裙擺,拿起對講機應答一聲便快步下樓。
一打開公寓樓下的大門,她便瞧見站在車旁的易欽銘。方才花了十多分鐘平穩心情都白費了,只是和他對視一眼,她就像搭上了雲霄飛車,心跳瞬間飆升,連呼吸都跟著亂了。
易欽銘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有著讚許。
女人果然還是需要打扮。
平日總看她穿著公司制服套裝、綰起長髮,幹練有餘卻少了幾分女人味,今天換上小露香肩的合身洋裝,輕裹出玲瓏有致的窈窕曲線,柔順髮絲如黑瀑般披散而下,襯得她的肌膚更顯白皙滑嫩,看起來更加嬌美。
「你今晚十分漂亮。」打開車門的同時,他由衷地說了一句。
「謝謝。」
她緊握了一下皮包,好控制住自己太過開心的情緒。能贏得他一句讚美,也不枉她為了今晚的約會從頭到腳仔細裝扮了。
兩人上了車,易欽銘習慣性地按下CD播放鍵,優美的自然音樂在車內輕柔地迴旋起舞,讓氣氛變得輕鬆、愉悅。
「這是班得瑞樂團的『One day in spring』吧?」這是她最喜歡的樂團。
「你知道他們?」易欽銘有些意外。這是他最喜歡的CD,但交往過的女伴們沒一個聽過。
「嗯,他們是瑞士國寶級的大自然音樂創作團體,也是我最喜歡的樂團。這張專輯以瑞士的春天為主題,在瑞士羅春湖畔和玫瑰峰山麓,以最先進的數位採樣技術,採集自然界音效融入樂曲中,是能讓心情愉悅的療愈系音樂。」
他微笑頷首。「我最喜歡這張專輯裡的『Mounta in stream』,你呢?」
「我也是。」她好高興能找到和他契合的事。「一開頭的潺潺流水聲就讓人彷彿置身溪畔,再加上輕柔的曲風,每一次聽都有種溫馨、幸福的感覺。」
「幸福?」他唇畔的笑不知何時隱去。「我只是純粹覺得好聽,你說的那種感覺我從來沒有過。」
「呃,每個人體會不同,那只是我個人感受……」
說錯話了嗎?
溫琬如用眼角餘光悄悄瞥了身旁男人一眼,他那雕刻的俊美臉龐彷彿淡淡裹著一層寒冰,好不容易熱絡起來的氣氛,似乎被她不經意的言語搞砸了。
唉,總是這樣,每回她想在他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期望得到他欣賞,卻總是沒辦法隨心所欲。
或許她真的有自虐傾向吧?這個男人的心就像謎般難以捉摸,她卻因此更加著迷。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她看著易欽銘俐落地戴起藍芽耳機接聽,裝作不在意地別過頭看向窗外景物,卻好奇地豎耳傾聽
「……不是跟你說了我今晚有約會……是跟女人沒錯……Rita,別忘了我們互不干涉的約定……我無所謂……那就分了吧!再見。」易欽銘一臉平靜地主動結束通話。
他討厭黏人的女子,原本以為擔任公關經理的Rita夠世故夠聰明,能遵守他的遊戲規矩,結果到頭來還是想束縛他、奢望成為他的唯一,看來是他太高估那個女人了。
「不解釋清楚好嗎?」溫琬如聽出打電話來的女子應該與他關係非凡,雖然心頭一陣淒楚,還是強顏歡笑。「那是你女朋友吧?告訴她你只是和同事吃個晚飯,她應該能諒解,說分手太嚴重了。」
像他那麼優秀的男人,向來不乏女伴,她一直很清楚,卻不改喜歡的心意。但只是和暗戀多年的他單獨吃個飯,讓她擁有一點值得珍藏的回憶,卻成了莫名其妙的第三者,傷害了他的女友,是她始料未及的。
「女朋友?」他像是聽見一個冷笑話,唇角輕輕勾起。「只是一個嘗試交往的物件而已,條件不錯,可惜佔有慾太強,不適合我。」
不喜歡佔有慾太強的女人?溫琬如在心底牢牢記住,卻又隱約嘗到些許苦澀。
「我沒有固定女友,倒是有不少交往中的物件。」易欽銘在紅燈前踩下煞車,意味深遠地看了她一眼。「我並不是個專情的男人,覺得很意外嗎?」
她點點頭,又搖頭,對於他沒有固定女友的事實感到高興,也有些被他投射過來的視線所迷惑,直到發現他唇畔浮現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她才連忙收回心神。
「結婚前,每個人都有選擇物件的自由。」她小心地斟酌用辭,讓自己顯得更加成熟、豁達。「真愛本就難尋,不是嗎?」
「真愛?」他抿唇一笑。「我還以為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女生才會相信什麼真愛的,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仍舊很單純。」
這是什麼意思?
溫琬如覺得有些氣悶。他是在嘲笑她思想幼稚嗎?
但轉念一想,這不是代表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真愛這回事?為什麼?他曾在感情上受到什麼重大創傷嗎?所以他遊戲人間、不相信愛情?是這樣嗎……
他的一句話讓她腦中轉著千百個疑惑,卻又問不出口,只是想到他或許真的受過傷害,她心裡就滿是不捨,好想把自己無處可去的滿腔愛意全給他,讓他感受被人深愛的美好。
「這世上當然有真愛!」在號志變換成綠燈前,她認真地告訴他。「總有一天,你會遇上一個全心全意愛你,而你也深愛她的女人,不要放棄。」就算那個女人不是她,她也會祝福他得到幸福。
「……你是個好女人。」凝望她片刻後,他淡淡地說了一句,便又專心開車。
好女人……
這三個字像蜜糖浸入溫琬如的心裡,甜得她渾身飄飄然,渾然不知那三個字在易欽銘的字典裡,代表的是拒絕往來戶。
好女人總是對感情太癡心、太認真、太在乎,是他向來不招惹的類型。
車內的兩個人懷著不同心思,朝著同一個地點繼續前行。
♀♀♀
抵達飯店後,易欽銘將車鑰匙交給了泊車小弟,和溫琬如搭電梯抵達位於十三樓的西餐廳,在領位人員的帶領下來到窗邊的四人桌。
「李董,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易欽銘露出職業笑容,和已入座的長者先握手招呼,再看向另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這位就是李副總吧?您好,我是……」
現在是什麼情況?
溫琬如僵立在易欽銘身側,看著他自我介紹完,又將她介紹給在場的「華冠塑膠」李董父子,再安排她入座在與李副總相對的位置。
這景況實在太熟悉了,就像是相親宴。
「溫小姐,你還記得我嗎?」六十多歲的李董有著中氣十足的宏亮聲音,笑起來本來就細長的雙眼更是瞇成了一條線。
「當然記得,很高興再見到您。」
雖然心中疑惑太多,但她還是維持該有的禮貌,客氣應答。畢竟對方是易欽銘剛挖到的大戶,一口氣就轉了三億定存進來。
不過她會對李董印象深刻,卻是因為前幾天櫃檯的新進行員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他,他那宏亮的罵聲差點讓外面路過的民眾以為有人要搶銀行。當時剛巧襄理不在,只好由她這資深老鳥出面領著嚇壞的菜鳥一起向他鞠躬道歉,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
「李董事長對你印象非常好。」易欽銘說著。那天他剛辦完事回來,碰巧遇上,也幫著安撫,還把人帶上樓泡茶才了事。「他請我作陪,約你出來吃個飯,順便大家認識、認識。」
李董點頭附和。「沒錯、沒錯,其實那天是個意外,我平常脾氣不錯的,很好相處,將來也會是個好公公」
「嗯哼!」
李斯迅輕咳一聲,制止父親越說越離譜。
沒錯,果然是相親宴。
溫琬如,你真是個笨蛋!竟然還以為是易欽銘終於發現你的好,一片癡情總算得到回應,為了今晚的約會像傻瓜一樣開心了那麼多天……
「溫小姐,你沒事吧?」李斯迅注意到她瞬間蒼白不少的臉色。
「你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易欽銘也留意到了,在她身旁輕聲詢問。
「我沒事。」她勉強自己扯開一個微笑。
李斯迅有些尷尬地想到一個可能。「看你那麼不自在,該不會你並不知道今晚要參加的是相親宴吧?還是你已經有男友了?」
「她沒有男友,我叫欽銘幫我問過了。而且人家女孩子臉皮薄,直說要相親哪好意思答應?先點餐吧!大家邊吃邊聊。」
李董搶著代答,言下之意代表是他要求易欽銘不用說得太清楚,順利把他看中意的兒媳婦人選約出來給他兒子看就對了。
然而李董的解釋,就像一枝利箭射入溫琬如的心,她在劇痛中更加明白一切。
原來那天易欽銘打電話給她,問她有沒有男友,聽她說沒有之後,立刻跟她定下今晚的約會,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追求之意,而是為了配合大客戶的請托?
真相的衝擊讓失望透頂的她在桌下緊握雙拳,感受指尖深陷入手心的痛楚讓自己維持清醒,忍住想奪眶而出的淚意,掛上她在職場多年練就出的微笑,不讓別人看出她此刻的真實情緒。
一切都很清楚了,沒什麼,不過就是相親,我能應付的。
不能得罪公司的大客戶,不能讓易欽銘認為我不識抬舉,對方是「華冠塑膠」小開,人長得不錯,應對又得體,就算他一開始沒明說,但介紹那麼優秀的物件給我,我還有什麼好不滿的?憑什麼走人,讓大家難堪?
溫琬如忍著想立刻起身離開的念頭,在席間一遍又一遍地如此催眠自己。
她撐著溫柔的笑容,直到吃完飯、說好再連絡,在飯店門口目送李董父子先行取車離開,她表現得比自己想像中還得體,簡直可以做為相親楷模。
「我和朋友約在附近,你不用送我了,再見。」她的忍耐已到臨界點,必須在崩潰前越快離開易欽銘越好。
「等等。」還在等泊車小弟將車開來的易欽銘,快一步拉住了她的手。「琬如,你是不是在氣我沒有事先告訴你還約了李董父子?其實我也是一片好意」
「我知道。」她不著痕跡地甩開他的掌握,強迫自己裝作若無其事。「你幫我介紹了那麼好的物件,我為什麼要生氣?我是真的還和朋友有約,你別想太多。」
他端詳著她臉上的表情,思索了幾秒才輕扯出一抹笑。「那就好。你是我學妹,又是多年同事,我不會隨便幫你安排相親。李斯迅是個不錯的對象,我看他對你印象應該不錯,希望你們能順利交往。」
「……謝謝。」她好不容易才勉強彎起唇角,擠出這兩個字。「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嗯,明天見。」
知道他目送的眼光追在身後,她挺直背脊、步伐輕快,不讓他看出一絲異樣。可是一走出飯店轉角,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強撐了一整晚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就這麼嘩啦啦地掉個不停。
她從來都不堅強,每回和朋友去看悲劇電影,她總是哭得最凶的那一個。她不只一次提醒自己該早日戒掉對易欽銘的愛戀,不要讓自己成為悲劇主角,卻沒想過自己在他的生命裡或許連個小小配角都稱不上,所以他才能毫不在意地幫她安排相親,毫不留戀地將她推往別的男人懷裡。
只是,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了,心裡那點期待能和他在一起的、小小的希望之火仍然無法熄滅,她還是想在他面前維持最優雅、成熟的一面,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的難看模樣。
壓抑多時的心酸化成淚,如湧泉般止也不止不住,不斷模糊了她視線。印象中,不遠處明明有個公車站牌,卻好像怎麼走都走不到,天空又在此時落下細雨。
雨絲宛如冰穿透入心,狂熱跳動了好久的心一點點地冷卻,精力也彷彿被她先前的逞強消耗殆盡,她的步伐越來越沉重,腦袋也越來越昏沉,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只是漫無目的地往前,一輛房車正由後接近也渾然未覺。
「叭」
短促的喇叭聲在溫琬如身旁響起的同時,車子也停下了。
那聲喇叭讓溫琬如回過神,迷濛的視線因為易欽銘的出現而瞬間變得清明,更讓她想起自己淚流滿面的事實,她慌得立刻轉過身,狠狠地抹去淚痕。
「別擦了。」易欽銘拉下她像是想將皮膚也用力抹掉的右手,皺眉看著她慌亂的神情。
他早就猜到她不可能還和朋友有約。
之前聽說過公司一位對她有意的理專,送花送電影票地約了她好幾次一起吃飯,都被她以「不習慣和男人單獨用餐」為由婉拒,所以當他連事先編好的理由都還沒用上,她便答應今晚的邀約,他就已隱約察覺她對自己的感情。
而她今晚一改平日工作的樸素打扮,明顯為了這個約會用心妝點、展露不同以往的柔美風韻,讓他更加確認自己的直覺,他才會裝作不經意地表露出自己私下的真實面目,希望能讓這個單純的女人覺醒,別再對他懷抱不切實際的幻想。
原本看她在用餐時表現得落落大方,還以為她夠聰明,已經想通,懂得把握李斯迅這個不錯的物件,但看來她似乎沒他以為的那麼拿得起、放得下。
「你喜歡我,對吧?」
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地道破她隱藏多年的秘密,溫琬如慌了、亂了,連眼光都無法與他相對。
「我不適合你。」他性感的薄唇吐出淡漠的語句。「像你這樣的女人想要的幸福,我給不起,你還是趁早死心。」
喜歡他的女人不知凡幾,因為得不到他的回應而傷心的女人多不勝數,他向來懶得多費心思,但也不曉得今晚自己是怎麼了,竟然還在雨中攔人,好心勸說?
或許……是看在認識多年的交情,也可能是因為自己很清楚她是個好女人,突然良心發現?總之,他只能為自己反常的舉止想到這兩個理由。
「趁早死心?」她淒楚一笑。「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跟你不相配,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回到大學時第一次參加學生會的那一刻,我一定不會選擇坐在你對面、一定不會看著你、一定不會因為你的笑而失神,一定不會……不會……」
明明有滿腔的心酸想說,卻全部梗在喉中,不知該從何說起,倒是原本因他突然出現而稍稍歇止的淚,又不受控制地潸然落下……
望著她,易欽銘眉間的皺折更深了。
她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從大學時期,她就對我一見鍾情到現在?
不可能吧?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會有那麼傻的女人?
他鬆開她的手,抿唇不語,凝眉審視她臉上的表情,想從中看出一絲心機。畢竟女人在他面前裝深情、裝可憐,想多得到一點憐愛,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
接收到他投射過來的目光,讓溫琬如更覺得可悲。明明將感情隱藏了那麼多年,維持同事關係就已經滿足了,她從未想過要造成他的困擾,卻為了一個晚餐邀約亂了方寸,以最難堪的方式被他識破。
應該裝傻否認到底的,偏偏又昏了頭地坦白自己愛慕多年,已無法趁早死心的事實,在他看來或許是太矯情、想博取同情,才會用那種眼光看她吧?畢竟偷偷喜歡了一個人那麼久,卻連告白都不曾,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又怎麼要他相信她的一片癡心呢?
「對不起,其實一切根本與你無關……」
她黯然低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因他的拒絕而心碎的神情,她逼自己忍住淚,拾回平日的冷靜自持。
「你可以忘記今晚發生的一切,不用管我的想法,我也不會做出任何讓你為難的事,如果你希望的話,除了工作上的必要連絡,我會盡可能不跟你接觸。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再見。」也不管雨勢加劇,她說完立刻轉身離開他的傘下。
話說得決斷,心卻割捨不下,多待在他身邊一秒,承受的傷就多一分,她多希望自己能消失在易欽銘面前,瞬間脫離這難堪的情境。
老天像是聽見了她心底的願望,在她轉身的同時,不遠處剛好駛來一輛計程車,她立刻舉手
「我送你回去。」一雙強壯有力的手臂拉下她才半舉的手、將她拖回傘下。
無預警地重回傘下的兩人世界,她不知所措的眼神對上了易欽銘猶如深潭般難測心意的墨亮雙眼,近得幾乎能感受他呼吸的距離,讓她的心又開始猛烈跳動,強烈得讓她的胸口都痛了起來。
「不用了,我」
「我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他打斷她的話。
這女人說愛他,眼神不像在說謊。
動了真心是她的事,受傷也是她的事,一切根本與他無關。
可是她一臉似乎只待在他身邊便深深受傷的模樣,恨不得立刻逃開的表現,就是讓他覺得不愉快,就是不想讓她就此離開。
「可是……」溫琬如對他的命令完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何況就算是如此霸道的語氣,也毫不掩飾他堅持安全送她回家的心意。
「如果真的對造成我的困擾覺得抱歉,就聽我的。」他說話的同時也拉著她走到車旁。
雖然被他冷冷拒絕,但他願意送她回家,表示自己還不至於被他討厭,這的確讓她感覺好過一些。可是想到還得和他在車內獨處半個多小時,她又害怕自己還能維持這樣的冷靜多久?會不會又忍不住掉淚?會不會又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會不會求他愛她?
「上車,別讓我說第二遍。」他打開車門,擱在她腰間的大手輕輕將她往前推。
沒得選擇,溫琬如輕咬下唇,彎身坐進了車內……
發動引擎,打開冷氣除去車窗上的霧氣,易欽銘注意到溫琬如被雨淋濕的身子瑟縮了一下,便拿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謝謝。」她的聲音極其微弱,心跳卻快得不像樣。
這樣實在不行……
要她不愛,他該對她更殘忍、更無情,不應該讓她上車,不應該那麼溫柔地為她披上外套,這樣只會讓她破碎的心慢慢癒合,不死心地為他繼續跳動。
但他一定不懂吧?因為陷得太深,就算明知兩人不適合,他也親口說了,可只要他再隨意施捨給她一點溫柔,就足以溫暖她的心,快盡滅的愛火又瞬間燎原。
只要待在這男人的身邊,她永遠都不可能死心,她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她側過身,悄悄將外套扯高一些,貪戀地聞著自己深愛的男人的味道,希望能永遠記住這個氣味,因為她決定了,明天她將遞出辭呈,從此遠離易欽銘。
時間是遺忘的最佳良方,不是嗎?她的戀愛還沒開始就已結束,十年的愛戀已到盡頭,她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面對他,而他要她死心,應該也不喜歡看見她繼續出現在他眼前。除去了同事關係,兩人之間就真的再也沒有半點聯繫,這樣雙方都會比較自在吧?
此時的她完全不知道,身旁的男人也正為了她的事蹙眉深思。
知道有個女人暗戀自己多年,去一直在他面前隱藏得那麼好,甚至連找機會接近他、故意吸引他的注意都沒有,讓他一直把她當成學妹、同事,而她竟也安於這樣再普通不過的關係?對於他這種有付出必定得到收穫的人來說,無法理解。
「告訴我,你喜歡我哪裡?」在一段冗長的沉默之後,易欽銘主動打破了寂靜。
沒想到他會開口和她說話,溫琬如將視線由窗外調回,有些不自在地挪動一下坐姿。
「那已經不重要了。」他都徹底拒絕她了,不是嗎?
「重不重要由我決定。」他望了她一眼。「怎麼,那麼喜歡我,卻沒有勇氣說你有多愛我?一點也不想試著讓我為你動心?」
為我動心?
溫琬如仍薄泛水光的一雙眸子看著他,此刻的他視線已移回車前的路況,但臉上的確沒有半點說笑的神情。
「全部。」她回答了,哪怕她的答案只有一點點的可能,她也願一試。「我喜歡你的微笑、你的聲音,喜歡你工作時的自信、果決的模樣,就連你沉思時總是習慣抿唇、覺得疲憊便會輕捏眉心的樣子也喜歡,由裡到外我全部喜歡。」
「由裡到外?」她真的很注意他,但他不認為她真的瞭解他。「你只看得到我工作時的一面,就算同事間一起聚餐,我也是有所隱藏,私底下的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根本不清楚。」
「因為太喜歡,所以不管私底下的你跟工作時的你有多大差別,我都已經沒辦法討厭了。」
溫琬如凝視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豁出去地向他剖析自己的心情。「如果早點發現我喜歡的是一個用情不專、言行霸道的男人,或許我還有辦法立刻死心,可是已經喜歡了那麼久,就算發現更多缺點,這份心情不是說變就能變,要我討厭你,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顯然眼神注視著前方,但易欽銘一直留心聽著她的一字一句。
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想過跟她交往的可能。
他所認識的溫琬如嫻靜、溫婉、不引人注意、做事循規蹈矩,喜歡的物件應該是居家型的新好男人,是那種會從一而終、平平淡淡過一生的普通女人,也是目前的他沒興趣,也完全不想招惹的賢妻型女人。
不過……
今晚她小露性感的打扮,的確成功地讓他眼睛為之一亮,和無論相貌、家世都不錯的豪門小開相親,應對進退表現得體,而後依然承認暗戀他多年、心裡只有他,這滿足了他身為男人的虛榮心。
依她的內斂性情,能當著他的面說出那些話,必定是鼓足勇氣。對於她的癡情,他不能說完全沒被感動。
不過,他不打算為任何女人改變,無論是誰,想跟他交往,只能照他的規矩。
「就像我先前說過的,目前我已經有幾個交往中的物件,如果你能接受我的愛情觀,不怕蹉跎青春,要我跟你交往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紅燈前停車,轉頭注視著那雙也正凝望他的水眸。
「我打算過了三十五歲之後,再從當時的交往物件中選擇一個適合的結婚,在那之前,我不會跟任何人維持固定關係。如果那時候你還在我身邊,我或許會選擇你,但也可能不會,我不會給你任何承諾。」他給了她機會,也把選擇權丟給她。
「現在跟你交往中的物件,你都跟她們這麼說嗎?這麼理直氣壯地『劈腿』,她們全部都同意?」溫琬如懷疑那些女人真的有那麼大量,能跟別人分享心愛的男人?
他唇畔勾起一抹冷笑。「事先把話說明白,合則來,不合則散,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定位在友誼以上、戀人未滿,各有追求更好對象的權利。感情本來就是一場賭注,如果沒有那樣的感悟,就別來碰我這樣的男人,懂嗎?」
她點點頭,神情黯淡。易欽銘說的,和她忠貞不渝的愛情觀根本是南轅北轍。
她心裡只有深愛的男人,當然也希望對方心裡只有她一個,但她偏偏愛上一個還沒打算讓任何女人進入心房,卻同時擁抱數個情人的男子。
答應,她就得忍受嫉妒之痛,和其他女人分享他,不答應,她連走進他生命的機會都沒有。這個選擇攸關她的幸福,只是無論選擇哪一個,她似乎都注定受苦。
「到你家了。」
在溫琬如陷入長思的時間裡,車子已經停在她所住的公寓樓下,易欽銘提醒還在發呆的她便撐傘下車,為她打開車門。
「我送你上樓。」他揚唇,對上她不掩意外的眼光。「在抵達你家大門的這段時間內,你好好考慮要交往,還是忘掉今晚的一切、單純當同事,給我答案。」
她愕然地瞠大雙眸,難以置信他竟然要她在短短幾分鐘內就決定這麼重要的事情。
「明天不行嗎?我--」
一個吻輕輕落在她唇上,瞬間奪去她的語言能力。
她聽不見雨聲,感受不到悶熱的濕氣,眼裡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方才腦海中百轉千回的思緒在霎時間清空,只剩下他的名字……
易欽銘不帶侵略性地輕烙一吻,想先行確認自己對她的影響力,也試試她是否有觸動他慾望的魅力。
看著她失神仰望他的迷醉表情,他有了滿意的答案,那嫣紅唇瓣的柔嫩觸感遠比想像中美好,看來她的確如她所說地迷戀他,也如願引起了他的興趣。
「不行。」他眸色變濃,拒絕了她的拖延。「我討厭等待。」
自己厭惡等待,卻要求別人等待他不確定的愛?這男人真是有夠霸道!
唉!偏偏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她還是喜歡……
「我知道了。」她再一次屈服於他的獨斷,誰教她是那個先愛上的人。
兩人並肩上樓,看起來就像下班後一起回家的小夫妻,卻又各有所思。
憶起自己先前下樓赴約時的雀躍,再對比如今的彷徨,溫琬如更是茫然。
「你和家人一起住嗎?」易欽銘打量著這棟老舊公寓,忽然問她。
她搖搖頭。「我爸媽跟我哥他們住在南部,為了上班方便,我去年才貸款買下這間公寓。雖然只有十多坪,但一個人住夠大了。」
說完的同時,他們也抵達了三樓,她才發覺自己的思考時間已經用盡。
易欽銘一語不發地停在她身後,見她直到掏出鑰匙開了門仍然不說話,濃眉不禁輕輕一挑,隨即又恢復波瀾不興的冷淡神情。
「再見。」
他將沉默解讀為她的答覆,大方道別後轉身離開。
「好!」她急忙轉身,一雙冰冷小手怯怯地拉住他的右臂。「我願意接受你開出的條件。」
其實,易欽銘十分意外。
他明白她個性保守,無法接受這種定位不明、關係曖昧的感情,所以一發現她對自己的好感,他便刻意坦白一切,讓她別對他繼續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即使後來知道她用情已深,也表明自己不可能為她改變。
所以他跟著她上樓,限制她考慮的時間,以為她一定會嚇得打退堂鼓,沒想到她竟然願意--
「你確定?」他不解地望著她堅定的神情,想看穿她的思緒。「我說過,就算跟你交往,最後我也有可能選擇跟別人結婚。難道你那麼有自信,一定能讓我愛上你?」
聞言,她不禁苦笑著搖頭。「我沒有你說的那種自信。相反地,我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我覺得最後你選擇的絕對不可能是我,因為你一定會遇上比我更好的女人。這個賭注,我一開始就不奢望能贏。」
他眼中難得地露出一絲迷惑。「那你為什麼還要答應?」
「你一定沒有真心地喜歡過一個人吧?」她淒然地笑。「我願意,是因為太想和你在一起,如果這是唯一的機會,我怎麼可能不戰而敗?」
她伸出手,愛戀地撫上男人性格的俊顏。「易欽銘,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所以不管你對我是認真的,還是存心玩弄,我都無所謂,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在你決定結婚之前,我會死心塌地跟著你。」
易欽銘握住貼在自己臉上的微涼小手,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那女子似乎正發著光,一股不曾感受過的奇異暖流在心底緩緩流動,令他有些迷惑。心,第一次被深深撼動。
「一輩子錯過和曾經擁有,我選擇後者。」月光般溫柔的臉龐,對他綻放出一朵羞澀的笑。「就算最後新娘不是我,至少我不再是暗戀,你的記憶中會留下屬於我的位置,對吧?」
她笑著,卻笑得令人揪心,讓他忍不住想將她擁入懷中,用唇狠狠揉碎那抹令他莫名心亂的笑。
身隨意動,他拉著她進入屋內,把門鎖上的同時也將她抱入懷中。
「讓我看看……」他俯身在她唇畔低語。「你有多想抓住我。」
她抬眼,雙目相對這一瞬間,四片唇互相吸引、如磁石般不受控制地緊緊吻上,兩顆心便深深陷落……
習慣了從容不迫地度過早晨,時間久了,身體裡像是自有一個時鐘,六點一到,溫琬如便醒了過來。
一睜眼,一張熟睡中的男人臉孔無預警地映入眼簾。她先是一愣,隨即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一抹溫柔的笑悄悄浮上了唇邊。
雖然醒來時不像言情小說寫的,總是被情人暖暖地抱在懷裡,這一點仍然保有少女情懷的她有些失望,不過,能在清晨醒來就看見心愛的男人,還是覺得幸福。
不想吵醒他,溫琬如悄悄起身,可身子才一動,四肢便傳來像被人全部拆解再重組過的酸痛與不適,在在提醒她昨晚易欽銘是如何狂野地和她纏綿了一遍又一遍。
昨晚他擁抱她一次又一次,每回都像想將她融入骨血般地緊密,當她以為已到了極樂的巔峰,下一秒的衝刺又帶她攀上了天堂的入口。
初嘗欲仙欲死的情愛滋味,一切對她而言是那麼不可思議,在短暫苦痛之後伴隨著令人如癡如醉的歡愉,和情人赤裸相擁的感覺遠比幻想中更加美好,如果不是他就在她眼前,或許醒來時她會以為那又只是一場春夢。
坐起身,她癡癡凝望著身旁毫無防備的睡熟容顏,昨晚之前,她還只能暗戀著這個男人,偷偷注意他的一切,和他十指交握像是一輩子無法完成的夢想。
這輩子她一直循規蹈矩過生活,沒作過弊、沒闖過紅燈、沒打算在婚前和男人發生關係,但昨晚她的人生竟不斷跳拍,和一個答應跟她交往,卻表明同時還會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男人上床,過了她從出生至今最瘋狂的一夜。
是啊,昨晚她昏了頭地將身心全部押在一場愛情賭局,做了有生以來最大膽的一件事,清醒後應該要覺得很惶恐、後悔,可是看著易欽銘的睡顏,她心裡卻盛滿幸福,還有種不顧一切豁出去的興奮。
或許在她文靜表相下的內心,其實是叛逆的吧?她不想再當個乖乖牌,只要能待在這唯一能喚醒她的瘋狂基因的男人身邊,再傻的事她也願意去做,再苦她也甘之如飴。
「我愛你……」她輕輕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想像著自己是他的新婚妻子,只想在他醒來時為他準備好一份營養滿分的早點,含著笑,她像貓一般靈巧地掀被下床,悄聲離開了臥室。
七點左右,一陣陣的食物香氣不斷騷擾易欽銘的腦神經,讓他餓醒了。
他躺在床上,鵝黃色的薄被只蓋住他腰間到大腿的位置,露出精壯的胸膛,和常陪客戶打高爾夫練就出的健壯腿肌。比床墊還長的身形讓他的小腿懸在床外,也讓他瞬間意識到自己不是睡在家中那張KingSize的大床上。
「這裡是……」
他眨眨還有些惺忪的眼,左手懶懶地擱在額上,聊勝於無地遮擋窗外透進的日光,渙散的精神逐漸集中,才想起自己身處何方。
他坐起身,昨晚一路從客廳邊走邊脫到臥室的衣服,已經折迭整齊放在床邊矮櫃上,還附上了新牙刷和幸運草圖樣的毛巾。
經過了昨晚,他又多了一個交往物件,而且這女人不只讓他打破了向來不吃窩邊草的原則,還讓他第一次留在女人家中過夜。
趁著穿衣的空檔,他順便環顧這間除了床,還沒好好看過一眼的房間。
從牆壁到傢俱全都是各種層次的黃、綠雙色搭配,卻互不搶色,恰如其分地給人明亮、溫暖的協調感,看來心思細膩的女主人,當初佈置時花了不少巧思,而且--他喜歡。
步出臥室,剛剛那陣喚醒他的香氣更濃了,讓他不禁猜想起溫琬如平日早餐都吃些什麼?應該不會為了他煮出一桌清粥小菜吧?一喝粥就鬧胃疼的他可是無福消受。
雖然好奇,不過他還是先行去浴室梳洗。再回到客廳,茶几上倒是很平常地只擺了兩杯牛奶。
「早安。」溫琬如端著剛做好的三明治從廚房出來,一見他,雙頰便染上淺淺紅暈。「我正要去叫你起床。你吃吃看,這三明治合不合你的胃口?」
「三明治?」他走過去,皺眉地從盤裡拿起一個三明治。「我不吃火腿和美乃--」
他說話到一半忽然止住,因為常見的火腿和美乃滋都是他討厭的食物,而盤裡的三明治裡這兩樣都沒有,還夾了他喜歡的鮪魚。
「放心,我知道你不吃火腿和美乃滋,這裡頭都沒放。」她說著便把盤子放在茶几上。
「放了鮪魚,也是因為你知道我愛吃?」他依此類推。
「嗯。」她微笑點頭,伸手幫他整理打歪的領帶。「聚餐的時候,我有留意過你在食物方面的喜好,記得我們一起剛進公司不久,不是有個女行員喜歡你,一連買了好幾天的早餐給你嗎?我記得那時候你說過不吃火腿三明治,還有早上一喝粥就鬧胃疼,所以也不喝任何粥品,對吧?」
「那麼久以前的事你也記得?」他扣住她下巴,獻上獎勵性的一吻。「那麼注意我、在意我?就那麼愛我?」
「嗯。」
不再害怕表露對他的心意,能那麼理直氣壯地在他面前承認愛意,這麼一點小事對膽怯的她而言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她做到了,還能不退卻地迎視他,連她自己都訝異於這份轉變。
她毫不遲疑的肯定回應,也讓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不錯,沒有人天生注定是輸家,但是光想不行動,一定是輸家。有非要不可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爭取,就算努力的結果不一定會成功,懂嗎?」
她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他讚許她終於敢放膽爭取愛情的勇氣,卻也提醒她,就算付出再多,他也不一定會給她想要的結果。
她明白,這是一場沒有規矩可循的愛情遊戲,就算她使出渾身解數和其他女人爭個高下,最終的選擇權還是在他手上。
因為做不到不擇手段,只能做好輸個徹底的心理準備,所以從今天開始,她會不斷催眠自己「曾經擁有」勝過「天長地久」,和他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當作是最後一刻來珍惜。
「你只做了三明治嗎?」攬著她一起在沙發上坐下,易欽銘想起了一件事。「我在房裡就一直聞到香味,現在也是。」他靠近她嗅了嗅。「有宮保雞丁之類的味道,哪來的?」
「你鼻子真靈。」她起身折返廚房,再回到他身邊時,手上已經多了兩個餐盒。
「我習慣午餐自己帶便當,也順便幫你準備了一個。」她掀開盒蓋。「主菜是你愛吃的宮保雞丁,還有日式玉子燒和兩樣炒青菜,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找個地方用餐--」
「不用了。」他打斷她的話,雖然明白她的用心,不過該說清楚的話還是得說。「我沒打算公開我們的事,因此在銀行的時候,我對你的態度也不會改變,在旁人眼中,我們還是單純的同事關係,以免分手後惹來一堆閒言閒語,讓彼此難堪。」
他頓了頓,瞧見她臉色開始泛白,卻還是狠心地說:「而且我今天已經跟其他女人定了午餐之約,晚上也是。」
「……我知道了。」
溫琬如並不怪他,要怪就怪自己太得意忘形,只想著幫他打理一切,卻忘了他身旁不只她一個女人。
「是不是開始後悔自己不該太衝動,答應跟我交往?」易欽銘挑起她一綹髮絲,在指間卷玩著。「自私、霸道、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不會費心討女人歡心,這才是真正的我。看清楚了,這樣的男人你也愛?」
「自私、霸道、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這世上大多數的人不都是如此?你誠實以對,總比騙我來得好。」她斜倚在他肩上,雙手捏玩著他溫厚的大掌。「我不後悔,不管好的、壞的,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想知道,想瞭解你更多,在你認定結婚物件之前,我不會輕言放棄。」
易欽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聽著那嬌柔、細軟的嗓音輕輕訴說著對他的迷戀,冷硬的心竟然因此變得柔軟。那一雙在他掌心和指間撥弄的小手,更是攪得他心猿意馬,看來以前似乎是太小覷這女人對他的影響力。
他大掌一翻,反握住一雙柔荑,她好奇地仰首想看他,火熱的唇立刻覆住她的。
她沒有一絲推拒,順從地承受那總能令人神魂顛倒的美妙滋味,直到回過神來,她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移坐到他大腿上,襯衫鈕扣解開了三顆、胸罩的前扣也開了,胸前旖旎春光在他眼前盡露無遺。
「等等……」她微喘著,拉住那正在她身上蠢動的大掌。「我今天得負責開門,要早點去銀行,這樣下去就趕不上公車了。」
「我開車送你去。」他吮著她柔嫩的耳垂,含糊地說著。
「不能公開我們的關係,不是嗎?你不怕被早到的同事撞見?」
這句話果然奏效,易欽銘放開她,卻是一臉不情不願。
「是你比我想像中冷靜,還是我對你而言魅力太小?」瞧她露出一抹笑,他有些故意地狠狠在她白皙的勁間留下一個吻痕。「別得意,明天晚上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那令人臉紅心跳的暗示,讓溫琬如雙頰的紅暈更深,卻也沒回他半句,算是默允了明晚之約。
「拿雙筷子給我。」吃下最後一口三明治、喝完牛奶,易欽銘突然開口。
雖然覺得納悶,她還是立刻起身去廚房拿來一雙筷子,只見他一手接過筷子,一手拿起原本要給他當午餐的便當,大口吃了起來。
「你不用勉強吃的。」她不信他真有那麼餓。
「不要以為我會為了你勉強自己,我只是還覺得餓而已,昨晚體力消耗太多了。」
雖然他說得如此無情,但溫琬如心裡明白,他是不想浪費她一番心意才吃起便當,只是嘴上不承認,不想讓她太開心。
愛上這麼一個時而殘忍、時而溫柔的男人,注定會深深受傷吧?
可是在這個悠靜的夏日清晨,她的確是幸福的。
微笑凝望著此刻只屬於她的男人,溫琬如不願去猜測未來。她,只想把握現在。
「昨晚,我跟易欽銘上床了。」
「噗……」
溫琬如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把方詠晴嚇一跳,嘴裡的綠茶全部噴了出來。
「咳、咳……」
「你沒事吧?」
溫琬如見好友咳嗽不止,連忙關掉爐火,放下正攪拌著鍋中咖喱的湯杓,幫她拍背順氣。
方詠晴一止住咳,立刻砰地關上冰箱門,抓住溫琬如還在她背上猛拍的小手,細緻的柳眉高高揚起。
「你剛剛說什麼?我跟你才三天沒連絡,你就從暗戀修成正果?真的假的?」方詠晴緊盯著好友的眼,不掉過任何一絲可疑的表情。「難道你終於鼓起勇氣跟他告白,才發現他原來也喜歡你,所以才會進展如此神速?」
「不,他沒喜歡上我,甚至還說我跟他一點也不適合……」
溫琬如將事情發生經過如實詳述,方詠晴沉默聽著,兩道眉緊緊攏在一起。
「溫琬如,你瘋了是不是」一聽完,方詠晴白眼一翻,差點沒被氣昏過去。「怎麼會有你這種笨女人?再怎麼愛昏了頭,也不能把自己的底牌都掀開,答應那種等於割地賠款的交往方式,你這樣比當人家情婦還不如!一樣沒名沒分,人家至少還有錢能拿,你呢?萬一他到時候決定跟別人結婚,那你跟他那麼多年算什麼?」
「一定要計較能得到什麼?」她不介意被好友那麼責備,因為這樣的反應本就在她意料之中。「戀愛談了好幾年,結果還是分手,這不是常有的事?兩條平行線竟然有了交集,這是我本來想都不敢想的好運,哪怕只有一點可能讓他愛上我,我也想試試。」
她握住好友的雙手,淡然的笑。「何況我活到了快三十歲,一直循規蹈矩過日子,感情生活更是乏善可陳,總要瘋狂愛一次才不枉此生吧?別人不瞭解,可是你應該瞭解,因為我們同病相憐,不是嗎?你答應假扮元毅風的女友,不也是因為心裡多少希望能弄假成真?」
最後的一句話,讓方詠晴啞口無言。
她和溫琬如是去年在日語補習班認識的,兩人一見如故,又因為年紀相近、興趣相投,同樣是孤家寡人,有空也常約出來一起吃飯、看電影。
就這麼聊著聊著才發現,兩人竟然同為說不出口的暗戀所苦,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更加惺惺相惜,對於暗戀進展也互不藏私。
方詠晴暗戀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元毅風,對方卻只把她當作好朋友。半個月前,他為了應付長輩催婚,突然要她假扮女友,還得三不五時親熱一下給他父親看,她竟然昏了頭答應這麼離譜的事來自我折磨,現在還有什麼立場說別人?
「看來同類相聚這句話不是假的,我們兩個都是感情勝過理智的笨蛋,一碰到喜歡的男人,IQ就自動歸零,乾脆組個『傻女雙人組』出道算了!」她歎口氣,連自己都想自暴自棄。
「何必那麼自怨自艾?你跟我不同,你在元毅風心裡有一定的地位,現在你還是他唯一名正言順的『女朋友』,而且聽你說你們的近況,弄假成真的可能性真的很高,你的狀況比我好多了。」
方詠晴聽了不禁苦笑。「哪裡好?你們是真交往,我們是假交往,你們一天就跑回『本壘』,我們是為了作戲給元伯伯看才上『二壘』,易欽銘把你當女人看,元毅風把我當兄弟看,這樣有比較好?」
「當兄弟,總好過什麼都不是。」溫琬如苦澀一笑。「別忘了,我不過是他的交往物件之一,對他而言,交往物件是任何人都能取而代之的,就算我突然消失了,也許他連一滴淚都不會掉,因為他對我根本沒有一絲感情。但如果是你出事,元毅風一定會痛不欲生吧?」
方詠晴抿唇無言,因為好友說的一點也沒錯。
畢竟元毅風對她雖然沒有愛情,卻有勝過手足的深厚感情。相較之下,自己的確幸福得多,而好友的處境也更顯得淒涼。
「琬如,你這樣付出值得嗎?」
「值不值得,恐怕得等到他三十五歲那一年,我才會知道。」溫琬如看開地拍拍好友為她傷悲的臉蛋。「不要擺出一張苦瓜臉,他也許會愛上我,不是嗎?我今天是專程來和你共用晚餐的,男人的話題就此打住,再說下去,我們兩個就要抱在一起哭了。」
「好,那我只再多說一句,如果你發現再愛下去會完全喪失自己,連生命都想放棄,哪怕只有一點點那樣的感覺,你都得放棄那個男人,至少答應我這點,好嗎?」
「好,我答應你。」溫琬如溫柔淺笑著答應。
同時間,方詠晴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光聽她說話的口氣,也猜得到是元毅風打來的。
她有些羨慕,也不著痕跡地悄悄拿出手機。但如她所料,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任何來自易欽銘的簡訊。
早就知道的,自己心愛的男人今晚屬於別的女人。此時此刻,他那雙迷人眼眸裡映照的是其他女子,心裡根本不可能有她的存在,無論她的思念多濃,他都感應不到吧?
忍著想聽聽他的聲音的衝動,她將手機放回裙袋,再次打開爐火,把心思放在鍋中的咖喱。
他討厭善妒的女人,不喜歡女伴太黏人,所以她絕不能犯了他的大忌,這也是她對他的承諾。
只是她為了遵守這樣的承諾,身心必須承受多大的痛苦,在他真心愛上一個人之前,永遠都不會明白吧?
下午三點半,銀行鐵門拉下,開始核賬,有一筆一千多的賬兜不攏,遲遲無法關賬,大家卯起來對單據,盤點現金,耗到九點多,所有人都已經眼冒血絲、手快抽筋,才總算查出是出納的錯。
「厚,李姊,被你害得我的燭光晚餐都泡湯了--不管,你要請我們去KTV唱個過癮!」
步出銀行已經快十點了,七年級生的小瑩一嗲聲起哄,幾個行員立刻同聲附和。
「那有什麼問題。」在分行裡已經有近十年資歷的李姊,豪邁地允諾。「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們去唱個過癮,開銷我負責。不過我還得回家盯小孩功課,所以出錢不出人喔!」
「我也Pass!」溫琬如趕緊接著說:「我今天真的好累,只想倒頭睡覺,唱歌還是你們年輕人去就好。」
「說什麼『你們年輕人』?溫姊,你才二十九,又不是四十九!」小瑩笑瞇瞇地挽著她的手。「走啦,別掃大家的興。」
「還是改天吧,今天先饒了我。」
她雙手合十求饒,總算拜託了這個精力旺盛的小妹妹,和大家揮手道別後,便一個人走向公車站牌。
「已經這麼晚……今晚的約會算是取消了吧?」望著手中安靜無聲的手機,她自言自語。
因為分屬不同部門,抓帳不關易欽銘的事,所以他七點多便離開銀行,九點左右傳了簡訊確認她還在工作,就再也沒連絡了。
也因為分屬不同部門,雖然在同一間銀行工作,她卻可能一整天都見不到他一面。
自從昨天早上離開她家,各自上班後直到現在,兩人連一句話也沒說過,唯一的接觸就是她湊巧看見他今晚下班時的背影,而她期待中的第一次「約會」,也因為加班而泡湯了。
他說過,兩人在銀行依然只是同事,她連想跟他多說幾句都不行,只能期盼和他私下相會,如果今晚見不到他,那一下次單獨見面又得等多久?
他不主動來電,她可以撥過去嗎?
如果真的撥了,一開始該說些什麼?
說再晚還是想見他一面,會不會太不矜持?
或者,他其實已經另約了其他女伴共度良宵--
「啊!」
溫琬如一直心不在焉,邊走邊低頭看著手機,考慮著要不要撥出電話,冷不防地撞上一堵堅實,自己也嚇了一跳。
「對不起……」
察覺自己一不留神撞了人,她立刻抬頭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已在她腦中盤旋一整晚的容顏。
「你這麼走路,遲早被車撞死。」
易欽銘毫不客氣地數落,因為要不是他及時趕上前阻止,一路斜行的她,只差一步就要走到車道上了。
他早在對街的咖啡廳看見她,結了帳出來等紅燈過馬路的空檔,就看見她根本沒留神看路,一直若有所思地盯著手裡的東西。
「手機給我看看。」
溫琬如還來不及反應,手機已經落到了他手中。
他想看看手機裡究竟是多有趣的資料,讓她看得如此失神?但畫面上出現的只是通訊錄,而按鍵就停在他的手機號碼上。
一抬頭,對上來不及收回戀慕眼光的她,一切更是盡在不言中了。
「想打給我就打,有什麼好猶豫的?」他把手機放回她掌心。「如果為了這種事出車禍,連閻王都會笑你蠢。」
明明從見面到現在他始終沒一句好話,溫琬如聽在耳裡還是甜在心裡。
依這個男人的個性,如果不關心,是連罵都懶得罵吧?
何況,他就在她面前,眼裡只有她,只和她說話,這就夠了,挨罵她也甘願。
「被罵還笑?」
易欽銘有些沒轍地望著她臉上的淡淡笑意。就是這溫柔可人的模樣,讓他等得再晚也不想取消約會,只想抱著她入睡。
「對不起,別生氣了。」她乖巧地道歉。「不過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早就下班了?」
「我們今晚有約,不是嗎?」他不想解釋自己明明打個電話就能另找女伴共度良宵,為什麼卻選擇在公車站牌對面的咖啡廳枯等,這個答案他也仍在思考中。
「嗯。」她點點頭,好高興他沒有另找別人取代她的陪伴。
「去我那裡沒問題吧?」見她無異議,他轉身看了看對街的號志。「我的車停在那間咖啡廳附近,你要在這裡等我,還是跟我一起過去?」
「我跟你過去。」哪怕只有一秒,她都想待在他身邊。
兩個人一起走到人行道旁,等著號志由紅轉綠的空檔,溫琬如看見旁邊一對年輕情侶十指交扣、甜蜜笑語的模樣,心裡好生羨慕。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易欽銘能那樣牽著她的手,那麼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願意跟他去。可惜現實是他不想公開兩人的關係,就算這裡已經離銀行有些距離,他也不願冒著被發現的風險。
唉,他明明未婚,為什麼自己卻像是見不得光的情婦?連和心愛的男人手牽手過街這麼渺小的願望,好像也遙不可及?
她怔忡地望著他垂在身旁的厚實大掌,沒發現自己那一臉遺憾的表情,全都收入不經意望向她的易欽銘眼中。
本來他搞不懂她到底低頭在看些什麼,直到她怯怯地伸出手,在快碰到他的時候,又怯懦地縮了回去,咬了咬下唇,以為沒人發現地輕歎一聲,那明顯至極的表現讓他想不懂她的心思都不行。
和女人手牽手過馬路?他從沒做過。
以前也不是沒有女伴嘗試過,走在路上不只牽住他的手,整個身子都巴了上來,但他只要停步,冷冷掃上一眼,對方便會識趣地放手,再也不敢像口香糖一樣黏上來。
女人也真奇怪,他又不是導盲犬,幹麼非得由他牽著才能走路?他討厭那種黏膩的感覺。
況且,他也明白女人想和他牽手過街,不過就是想向別人昭告兩人是一對的想法,更讓他不想如她們所願。
他只屬於他自己,沒有任何女人能擁有他、左右他。
可是……
身旁這個女人渴望但又膽怯的模樣,卻讓他興起一股好奇,想知道當他如願牽住她的手,她會是怎樣的表情?
燈號轉綠,他走了兩步,看她跟上,手一伸,牽住她的。
她像是被人下了咒,突然止步愣愣地直望著彼此交扣的十指,那癡傻的模樣讓他心弦一動,但也沒忘了趕緊拉她過馬路。
溫琬如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停車處的。
手被他牽著,她整個腦子都空了,原本以為絕不可能達成的卑微夢想,想不到竟然成真了。
而且他始終沒放手,直到現在,她的手還暖暖地貼在他掌心裡。
「那麼高興?」他伸手輕扣起她的下巴,瞧見那雙水眸早已淚水閃閃。「牽牽手就讓你感動到哭?真是個愛哭鬼。」
他寵溺地捏捏她柔若無骨的下巴,不曉得自己此刻的眼神是如何溫柔,而那也是他不曾給過其他女人的眼光。
「呵。」她輕笑一聲,不好意思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說得也是,兩人都已經發生了關係,她也早已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卻只為了能和他在大街上牽牽手就感動成這樣,好像還真的有些好笑。
「欽銘。」
「嗯?」
「我愛你。」雖然已經說過了,但她還是好想告訴他。「很愛、很愛,一天比一天更愛你。」
「那怎麼辦?不管你有多愛我,當我愛上別人,再也不會回頭看你一眼,你也要繼續愛我?」
她毫無保留的愛意為他冰冷的心帶來溫暖,但骨子裡的無情性格偏偏又作祟,心裡排斥任何人進駐,嘴裡便毫不留情地吐出刺人的話語。
懷中的嬌小人兒瑟縮了一下,大概又要哭了。正當他有些煩躁地這麼想,溫琬如卻靜靜退離他一步,抬頭以清澈如水的眸子凝望他,緩緩漾出一抹笑。
「能遇上讓你想專心一意對她的女人,那是件好事,到時候,我希望能看見你真正開心的笑容。然後,我會完完全全退出你的生命,你不必理會我,我也不會再打攪你,既然答應過,我一定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你可以放心。」
很好,這個答案令他滿意得無可挑剔。
但--該死的,她不黏、不膩、不哭、不鬧,表現得如此通情達理,偏偏那句「完完全全退出你的生命」,沒來由地讓他胸口一陣氣悶,像是一眨眼,她便真的會從此消失,讓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上車。」他不解自己竟然因她幾句話,情緒就起了波動,也不想理解,乾脆打開車門催促她上車。
他在生氣嗎?
溫琬如順從地坐上車,看他甩上車門的力道似乎帶著些怒氣,臉色也不太好看,卻不明白自己剛剛是哪一句話說錯。她明明斟酌再三,避免任何會帶給他負擔的字句,結果還是表現得不夠灑脫,說得不夠得體嗎?
她低低歎了口氣。剛才明明氣氛不錯的,如果她能忍住不說愛,或許就不會惹惱身旁的男人。
難不成--他覺得她得寸進尺,開始討厭她?
怎麼辦?和他交往的那些女人都是怎麼做的?她們都是怎樣討他歡心?他……該不會已經不想理她了吧?
最後一個可能讓一股熱氣瞬間由心口衝上眼眶,太在意反而更加患得患失,他一皺眉、一抿唇,都能牽動她的心,隨時隨地都在等待分手的那一刻,那滋味有多心酸,他知道嗎?
易欽銘當然不知道。
發動引擎,他等著她繫好安全帶。見她遲遲沒動作,以為她忘了,便側身想幫她,但她卻像嚇了一跳,驀然抬頭,一滴溫熱的淚也順著她蒼白的臉龐滑落他的手臂,滴入他的心湖。
「哭什麼?」他將靠在椅背上的淚人兒摟入懷中,意外地聽到自己柔聲說:「你孟姜女投胎的,想淹死我這個壞男人嗎?」
她搖搖頭,淚水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請你……不要討厭我,讓我繼續待在你身邊……」
這是她真正的心聲,算她沒志氣、丟盡女人顏面,她還是想待在他身邊,哪怕只有多一天也好。
「嗯。」易欽銘輕應一聲,應允了她的要求。
這麼纏人的請求他應該覺得厭煩,卻意外地順耳,本來悶在胸口的氣也沒了,為什麼?
對她,他似乎是太過寬容了,只因為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對他深濃的情意如此純粹,所以即使未動情,仍然想對她好一些嗎?
應該就是這樣……
易欽銘為自己內心從未有過的騷動找到了理由,糾結的眉心也舒展開來。
吻住懷中還在抽噎的愛哭鬼,那淚水非但澆不熄他蠢動一整晚的慾火,楚楚可憐的模樣反而更加惹人憐愛、撩動人心。
「如果不想在這裡車震,就快點繫好安全帶。」
聽清楚了唇畔的低語,原本還沉醉於那個吻的溫琬如立刻清醒過來,神速地扣上安全帶。
一輛正好也要離開停車場的房車燈光掃進車內,雖然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也足以讓易欽銘瞧見她那紅得像快著火的臉蛋。
「呵……」
他笑了,為了她像參加金氏世界紀錄的動作,也為了她那完全無法隱藏心事的潮紅臉蛋。
這麼一個可人兒就近在咫尺,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發現?
「你家好像比較近。」
他意有所指地望著她說,隨即以精準的技術倒車出去,往她的住處飛馳而去。
今天是「萬邦集團」旗下的「萬邦人壽」成立三十年紀念酒會,會場上冠蓋雲集,不少政商界大老全都捧場出席,看得出經營者的人脈甚廣,也更顯其意氣風發。
當「萬邦人壽」董事長易予翔摟著嬌妻萬棠馨走進會場,立刻鎂光燈四起,旗下員工更是群起鼓掌,畢竟是這位年輕有為的董事長大刀闊斧的改革,讓「萬邦人壽」從沒多少人聽過的小公司,變成如今在台灣坐二望一的大公司,優渥的員工福利制度,更是培養出一群對公司向心力十足的超級保險業務。
「欽銘,你哥和你嫂子真是相配,所謂的郎才女貌,就是該像他們這樣才對!」
一直跟著易欽銘站在窗邊不顯眼處的黃晶津,原本就有一張巴掌大的美人臉,固定上護膚中心保養的肌膚更是吹彈可破,襯上一身才剛和母親飛往巴黎採買的當季名牌服飾,論外貌、比貴氣,其實還略勝萬棠馨一籌,但是只要她一開口,氣質當場便輸人家一大半。
「那麼羨慕,那就等我哥離婚,或許你有機會補位。」
易欽銘左手從服務生的盤裡端起一杯紅酒,冷笑著輕飲一口。
「你怎麼那麼說嘛~~」她嬌嗔地跺腳,整個人不依地巴著他。「明知道人家心裡只有你,還說……」
沒理會身旁那小狐狸空間在灌些什麼迷湯,易欽銘遠遠望著鎂光燈聚焦下的那對「佳偶」。
當年,兩人的婚宴連上了好幾本財經雜誌封面,畢竟萬棠馨可是「萬邦集團」總裁的獨生女,身價上百億,名字總是被好事者拿來跟一堆豪門公子哥玩配對遊戲,但誰也想不到,最後小公主竟然嫁給了公司員工。
呵,人家是「麻雀變鳳凰」,他哥可是「蝌蚪變神龍」,在他爸眼裡更是成了易家光宗耀祖的榜樣,逢人便拿來說嘴。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懂,就算不談老爸那幾千萬資產,當年大哥也靠自己成為年薪數百萬的頂級業務,根本不用高攀萬家,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如果說是為了愛,那更好笑,外人不知情,但他多年來看大哥和大嫂相敬如「冰」,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也就只有在這種場合,兩人才會合演神仙眷侶的戲碼,唬唬那些等著看好戲的媒體。
「欽銘,我們過去和你大哥、大嫂打聲招呼嘛!」黃晶津嗲聲靠在他身旁盧個不停。
她男友明明是主人的弟弟,又是那麼帥氣、迷人的型男,應該和她一起走入聚光燈下,享受眾人欣羨的眼光,幹麼一直窩在這不起眼的角落,讓光芒全被掩沒?
知道要來參加這場酒會,她可是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精心打扮,全身行頭再加上頸間那串Tiffany鑽石項鏈都是當季新品,不上鏡頭亮亮相多可惜!
「不想。」他冷淡地回她一句。「我只答應我哥來捧個人場,並不打算把自己丟入那堆攝影鏡頭之下。」
易欽銘想保持低調不是沒有道理,當年大哥要迎娶豪門千金的消息一曝光,他們家簡直成了觀光勝地,就連人在國外深造的他都接到想越洋採訪的電話,而且家族成員的照片還被某家神通廣大的雜誌社一一刊出,連多年未聯絡的同學都突然找上他,聊不到三句就試探靠他進入「萬邦」的可能。
好不容易等他學成歸國,大家已經淡忘他這個「配角」,讓他可以徹底擺脫「萬邦集團」未來繼承人弟弟的包袱,靠自己在金融界闖蕩。即使大哥的確能讓他結識更多大企業老闆,可是他就是不想倚靠大哥的人脈,要憑自己的能力爬上巔峰!
「可是……」
不懂他想法的美人嘟起雙唇,嘴裡沒說,臉上卻寫滿了想出鋒頭的渴望。
「我不去,並沒說你也不行。」他有些厭倦聽她在耳邊叨念這些沒營養的事。「他們又不是不認識你,你自己過去也行,我有點累了,先去休息室,你玩夠了再去那裡找我。」
「好!」一得令,黃晶津開心得像只花蝴蝶,立刻飛往全聲最受矚目的光源。
相形之下,易欽銘反而像是畏光的吸血鬼,一路刻意避開媒體來到休息室,整個人立刻放鬆地沉入沙發裡。
他當初到底是看上了黃晶津哪一點?
姣好的容貌?34E的魔鬼上圍?媲美名模的修長美腿?
的確,她條件極優,又懂得打扮,不吝於展現自己身材上的優勢,不管帶她到哪裡,都能享受周圍其他男性投射過來的嫉妒眼光。
何況她自小在國外長大,能說流利英文,國際標準舞也沒一種難得倒她,擺在身邊很亮眼,放到人群裡也能立刻跟那些名媛貴婦聊起時尚潮流,無論帶她到哪一種社交場合都是「動靜皆宜」,雖然不是賢妻良母的料,卻是條件不錯的企業家夫人人選。
而且,她也接受他的遊戲規則,彼此都知道對方不只自己一個物件,卻也理性地互不干涉,在他目前的女伴中,黃晶津可以說是條件最優秀的一個。
那麼,他現在是不滿意她什麼?
他換個姿勢,斜躺在沙發上,一雙長腳枕在扶手,雙眼瞪著天花板。
沒錯,他不累,來這裡只是想擺脫黃晶津。
因為知道她適合這個場合,所以才邀她作伴,可是她善於交際的模樣以往在他眼裡明明是優點,為什麼夜晚卻覺得乏味,甚至連言語都有些令人無法忍受?
方才他甚至一時恍神,想像如果身邊的女伴換成了溫琬如……她會像一隻誤入叢林的小白兔,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地緊緊跟在他身邊,而且比他還怕「見光死」,樂得跟他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觀看眾生百相,安安靜靜的,不在乎跟他一起扮隱形人……
煩躁的心情漸漸沉靜,閉上眼,他幾乎真的能看見她柔順倚在身邊,掛著淺笑注視著他的模樣--
「外頭那麼熱鬧,你一個人窩在這裡做什麼?」
一道薄斥聲嗓破壞了室內的寂靜,易欽銘認出來人的聲音,睜開眼,唇邊剛泛起的微笑也瞬間被打碎。
「做什麼?像你看到的--發呆。」他動也不動,對著天花板回答。
易長揚雙眉攢起。這個小兒子天生反骨,就是見不得他這個做爸的一天順心如意是吧?
「好,工作累是吧?」清楚小兒子吃軟不吃硬的個性,易長揚只好先忍住脾氣。「我看你已經進來休息好一會兒,也該出去陪陪女朋友吧?」
「我沒有女朋友。」易欽銘不假思索的回話。
「怎麼沒有?有個黃小姐說是你女朋友,剛剛還和我聊了一會兒,你大嫂也認識她,對方是『富元晶電』黃總的女兒,對吧?」易長揚說得眉飛色舞,看得出他對這未來兒媳婦印象不錯。
「她說她是我女朋友?」這句話總算讓易欽銘坐起身,但臉色卻十分難看。
「怎麼,又要說只是嘗試交往看看的對象?我才想誇你眼光不錯,別又說那些五四三的,快點定下來吧!」易長揚已經聽膩了兒子對所有女性友人的通稱,才不當一回事。
「我說過,三十五歲之前沒有結婚的打算。」
「你不會不知道吧?黃總那一派正在全力收購委託書,下一任『富元晶電』董事長他幾乎是穩坐寶座,身價不凡哪!」易長揚可不死心,卯起來遊說兒子。「雖然他還有個兒子,不過聽說他老來得女,全家人都把這獨生女捧在手心,到時候嫁妝肯定不會少,你這個半子進公司也是早晚的事,娶了她至少能讓你少奮鬥個幾十年--」
「啪、啪、啪。」
三個清脆的掌聲響起,打斷了易長揚滔滔不絕的分析。
易欽銘起身,揶揄地說:「爸,你不去調查局做事,還真是浪費了你的天分。」
像樣一心希望他能跟隨大哥腳步,也來個「憑妻為貴」,恐怕早就請人調查過他所有的交往對象,才人初次見到黃晶津,就能把人家祖宗八代都給翻出來。
「看來你比我還瞭解我的朋友。」他皮笑肉不笑。「我該認為是你太關心我這個兒子,還是你快想錢想瘋了,巴不得我也乾脆賣身進豪門?」
「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易長揚聞言不禁惱羞成怒。「我是為你好,之前我不過問,是因為你品味還不錯,挑的女人跟我們易家門當戶對。可是你最近搞上了銀行的女同事對不對?我找人查過了,她爸是個沒工作的瘸子,一家人全靠她做水電的大哥養,那種窮人家的女兒有什麼好?萬一被那種窮鬼纏住不放,你--」
「夠了!你憑什麼說人家是窮鬼?」他越聽火氣越大,累積在心中的不滿瞬間爆發。「是,我們家現在是有錢了,不過那是因為當年你『嫁』進豪門,哥又娶進豪門,不是靠你雙手賺你!不顧尊嚴、纏住有錢人的窮鬼是你自己!反正你剋死兩個老婆,不差再多幾個,乾脆再找個有錢的寡婦結婚,畢竟這種事你也不是沒做過--」
怒火攻心的易長揚高舉右手,就要狠狠甩下巴掌,卻突然被緊緊扣住。
「是誰--」
易長揚氣急敗壞地回頭看看是誰多管閒事,可一瞧見身後那張冰冷俊顏,囂張的氣勢立刻化為烏有。
「是你啊,予翔。」他縮回手,變臉似地衝著大兒子擠出一抹討好的笑。「你怎麼也來休息室了?不管外頭那些貴客好嗎?」
「我岳父想見你。」易予翔沒回復父親的問題,只淡淡說了一句。
「親家公找我啊?好,我這就過去,你們兄弟好好聊聊。」
像是領到了特赦令,易長揚說完立刻離開休息室。畢竟他現在在外頭走路有風,可是全靠這寶貝兒子,半點都不能得罪哪!
「這麼孬的男人,為什麼偏偏是我們老爸?」易欽銘坐回沙發,臉上寫滿不屑。
「人沒有選擇父母的自由。」望著弟弟,易予翔淡漠的表情轉為溫柔。「不過,要共度一生的伴侶,你有絕對的選擇權,不管爸說什麼你都不用理會,照你想做的去做,我支持你。」
「不用你說我也會那麼做,他是腦袋壞了才以為能左右我。」
「你不也是腦袋壞了才會被他激怒?」
說完,兩兄弟對望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哥。」
「嗯?」
「呃,我……」易欽銘沉吟片刻,考慮清楚才繼續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只顧慮別人,多為自己想一點。如果日子過得不開心,想拋棄一切重新開始也沒關係,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挺你,要我養你也沒問題。」
易予翔不解地皺眉,細細咀嚼完話中的涵義,不禁感動。果然只有親兄弟看得出他笑容後的落寞。
「別擔心,我跟你嫂嫂最近是有點問題,但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真的?」
「真的,不然我就哭給你看了。」
「會跟我說笑,看來是真的還好。」
卸下了應酬的面具,兩兄弟天南地北地瞎聊,把外頭那群達官貴人都忘了。
「欽銘--」
黃晶津沒敲門便闖進了休息室,一見到易予翔也在場,立刻停下要撲進情人懷中的腳步,尷尬地露齒一笑。
又一個不速之客。
易欽銘心裡嘀咕一句,不太愉快被人打擾了兄弟倆的談心時間。
「哥,我想先回去了。」他站起身。「改天我們再單獨聚聚。」
「嗯,開車小心。」知道弟弟不喜歡和他一起出席公眾場合,易予翔也不勉強。
「欽銘,你的家人對我都好親切,尤其是伯父,他人好風趣,而且好像滿喜歡我的,一直叫我有空去你家玩--」
離開了休息室,易欽銘和黃晶津直接進停車場開車離開。他才正想開口問她自我介紹是他女友的事,她倒是自己先說了起來。
「我爸喜歡有錢的女人,越有錢他越喜歡。」他實話實說。
「噯,你也真是的,哪有人這麼說自己爸爸的?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連你這個做兒子的也是為了錢才來追我呢!」
說歸說,她倒是不擔心這男人是為了錢才接近她。
比起那些只會甜言蜜語哄她、把她捧在手心的笨男人,易欽銘若即若離的態度,更能引發她的征服欲,如果他愛錢,要她拿錢來砸昏他,讓他點頭跟她進禮堂也不是不行。
可惜,她很清楚這男人對自己太有自信,根本不在乎她是誰的女兒、有多少身價,和她在一起,純粹只是因為她玩得起他的愛情遊戲。想抓住這樣的男人,除了繼續加強她的色誘之術,當然也得試試籠絡人心,巴結、巴結他家人。
「對了,這個星期天你有沒有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爸聽說了我們的事,想見見你。」
「我跟你是得見對方父母的關係嗎?」他冷漠地回慶,繼續專心開車,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忍住大小姐脾氣,好言相勸。「我們在一起也快一年了,和我爸媽吃個便飯應該無所謂吧?我不也跟你來參加你大哥的--」
「一開始我們就說好了吧?絕不勉強對方參與任何私人聚會。還有--」他總算轉頭看她一眼,眸光卻冷冽如冰。「我跟你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請你牢記這一點,別再隨便自我介紹是我女友。」
「你說,男女朋友會做的事,我跟你哪一件沒做過?我們本來就是在交往,為什麼不能說?」她輕拋媚眼,小手也撫上他的大腿。「欽銘,相信我,你找不到比我更適合你、更愛你的女人,別再三心二意,就決定跟我在一起,好嗎?」
他們交往至今不曾說愛,因為彼此一樣驕傲,誰也不想當先示弱的那個。
這麼一個嬌嬌女肯向他低頭求愛,他應該多少感到自豪,也該有些感動,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只覺得負擔。
或許是因為他心裡有數,黃晶津中意的不過是他的外在,倘若他不是才貌出眾人、前途似錦,還有個哥哥叫做易予翔,她所謂的「愛」,大概當場馬上煙消雲散。
「答應去見我父母,嗯?」黃晶津將他的沉默當作考慮,更加放軟身段,不死心地繼續遊說。
「別再說了。」他撥開腿上那只妄動的小手。「晶津,交往的條件一開始我就跟你說得清清楚楚,不要挑戰我的耐性。目前我依然沒有結婚的打算,也不想跟任何人維持麻煩的固定關係,包括你。」
深覺自尊受損的她,臉快氣成了豬肝色。「你以為我就非你不可嗎?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我?」
「我從來沒那麼以為,也知道你的交往物件不只我一個,如果你覺得不滿意,我們隨時可以分手,回到普通朋友的關係。」
「你--」
氣歸氣,黃晶津也不想跟他就此分手,只好按捺住想呼他一巴掌、下車走人的脾氣,忍著不跟他吵。
哼,反正來日方長,他身邊又沒有比她優秀的對象,對她動心不過是遲早的事,等到了那時候,看她怎麼治他!
就這樣,直到抵達黃家前,兩人再也沒交談過一句。
原本黃晶津還有些期待他會在她下車前喊住她,就算不道歉,至少也給個纏綿的晚安吻當作兩人的下台階,沒想到他自始至終一語不發,而且她車門一關,車子立刻駛離,一點也不留戀,氣得她差點沒把鞋跟給跺斷。
當然,易欽銘完全沒見到她的氣惱模樣。
他一手掌控方向盤、一手略顯煩躁地扯開領帶。和父親爭吵,又被黃晶津那麼一鬧,他的心情糟透了。
也許他今天根本不應該帶黃晶津參加酒會,如果跟他來的是溫琬如,他不會煩悶到躲進休息室,也不會讓父親有機會和他單獨相處、說些有的沒的,更不用聽黃晶津跟他嘮叨那些正式交往的蠢話。
溫琬如……那個像水一般柔順的女人,總是在他不想受打擾,又希望有人作伴時,像靜謐的月光一樣待在他身邊,懂得怎麼讓他覺得自在、安心。
的確,從家世背景到美貌、身材,她不如他的其他物件,卻是至今唯一能讓他卸下防備的女人,對她的感覺,也的確是有些不同。
不過,他沒打算讓溫琬如知道這一點。
過往的經驗告訴他,女人稍稍得寵就會得意忘形,自以為能就此押著向來我行我素的他走進結婚禮堂,善解人意的解語花,立刻成了血蛭。
母親癡愛父親一輩子,卻被財迷心竅的父親欺騙而假離婚,另娶年輕多金的有錢寡婦,落得抑鬱而終,他--絕不會傻得把心交給任何人!
「叭--」
超車的喇叭聲拉回了易欽銘的神思,這才發覺本來要回家的他,竟然不知不覺來到了溫琬如的住處。
雖然對自己的異常行徑有些詫異,不過既然人都來了,也就這麼開到了她家樓下,可是按了電鈴沒人應,打她的手機和家裡電話也無人接聽。
「奇怪,人呢?」
走回車旁,本想上車離開,但他的腳步卻無法移動。
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溫琬如不是個夜貓子,沒什麼夜生活,今天銀行也沒抓帳,她還比他早下班,這時間她理當在家才對。何況就算是有事外出,也應該會接聽手機--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
他越想越擔心,卻不曉得該上哪裡找人,才意識到兩人都已經來往快兩個月,自己對於她的一切竟然如此陌生,不值得除了銀行和住處,她還有哪些常去的地方?有什麼緊急時能聯絡的朋友?
他沒做過等女人回家這種浪費生命的蠢事,可是看來今天又要為她破例了……
過了約莫快二十分鐘,巷子的轉角處終於出現一抹人影。那微微彎身、踽踽獨行的模樣,讓易欽銘認定是個老婦,沒想到等對方出現在路燈下,竟然就是他苦等的女人。
察覺狀況不對勁,他立刻快步來到溫琬如身邊,才看見她手上拎著個磨破一角的塑膠提袋,裡頭的吐司還露出半截,身上的白色短T、淺藍褲裙,更是沾了泥塵。
再往下一看,易欽銘的雙眉立刻緊蹙,因為她的雙膝都有擦傷,左膝尤其嚴重,滲出的血還在她的白皙小腿上留下幾條觸目驚心的痕跡。
「發生什麼--」
「啊!」
他不過握了一下她的手,沒想到她卻吃痛地皺眉輕呼,待他鬆手一看,發現她掌心也有擦傷。
「怎麼傷成這樣?」他問的同時,也將她抱了起來。
「沒什麼。」她忍痛擠出一抹笑。「騎腳踏車買東西時,不小心跟機車擦撞了一下。不礙事,我可以自己下來走--」
「被車撞還說沒什麼?」聽她那麼說,他立刻加快腳步走向車子。「萬一有內傷就糟了,我馬上載你去看醫生。」
「看醫生?」她最討厭上醫院了。「真的沒那麼嚴重,還好對方車速不快,我身上就只有你看見的這些擦傷而已,去看醫生實在太小題大作,回家搽搽藥就行了。」
「不行。」
「拜託……」她輕扯住他胸前的衣襟,可憐兮兮地求情。
「那麼怕看醫生?」他一眼就瞧出她在怕什麼。
她點點頭,不怕被他笑。
他停步,考慮了一下。「好吧,先回家搽藥,不過你如果覺得有任何不適一定要說。」
「嗯。」她乖順點頭。「對了,你怎麼會來?不是說你今晚有事?」
「事情辦完,想來就來。」他抱著她爬上公寓樓梯。「怎麼,家裡藏了別的男人,怕我撞見?」
「怎麼可能……」她有些委屈地癟嘴。「除了你,我不可能讓別的男人進家門。」
「喔?那萬一你爸來找你,你也得把他關在門外,不准他踏進去一步,不然就算是騙我。」懷中人兒的一雙水眸直瞅著他,被說得啞口無言,他還壞心眼地補一句。「怎麼,難道你爸不算男人?」
「我爸當然是男人,可是我說的是--」見他唇角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她才明白自己又被他捉弄。「你這個人太狡猾了,老是抓我語病來戲弄我。」
「你不懂嗎?這也是情趣。」說話的同時,兩人已經開了鎖進門。
脫了鞋,他抱著她進客廳卻沒停下,溫琬如覺得奇怪,發現他的行進目標似乎是浴室。
「欽銘,我……」她想提醒他,今晚她沒體力陪他洗鴛鴦裕,卻又有些難以啟齒。
「臉紅什麼?」他將她放在浴缸邊,猜出她心裡正在想些什麼。「放心,我是人,不是禽獸,你都傷成這樣了,我還能對你怎樣?」
「那……」她紅著臉,看著他完全不符合言語的雙手。「為什麼要脫我的衣服?」
「你衣服髒了、手腳也全是泥沙,洗個澡再上藥比較好。」
她有些不好意思,原來一切是自己想歪,只是她又怎麼會想到,向來大男人的他,居然會貼心地想幫她沐浴更衣,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我可以自己來。你工作一天也累了,還是去客廳休息--」
「累?要不是你受傷,我會讓你知道我精神有多好。」他的言外之意讓她臉色更加緋紅。「何況,你說只有擦傷我就信嗎?我要親自檢查看看,搞不好你身上還有輪胎印。」
她聽了不禁笑出來。「呵,有的話,你現在看到的就是鬼了。」
明明是句玩笑話,她也還好好的在他面前,可是想到今晚那一撞或許有可能真的會讓她香消玉殞,那總是溫柔凝視他的深情眸光再不復見,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緊緊捏住,只能藉由吻上那雙帶笑的唇,切切實實感受她還在他懷中,才能稍解那股莫名而生的錐心之痛。
痛……
他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同時,不經意碰上溫琬如受傷的左膝,她吃痛地一縮,他才警覺地退離她一些。
「對不起,我--」
易欽銘皺眉,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迫切想感受她存在的念頭竟然壓過他的理智,這對向來以能控制感情收放為傲的他而言,又是一次無法理解的脫序舉動。
「沒關係。」她按揉他緊鎖的眉心,羞澀地低語:「我喜歡你的吻。」
他心一動,拉下她的手,在手背上輕印一吻。「還好你沒事。」
只是短短幾個字,卻是他第一次洩漏對她的在乎。
溫琬如嬌羞淺笑,感覺像喝了口醇美的蜂蜜醋,由喉頭直淌心底,一路酸酸、甜甜地化開……
她像只柔順的貓咪,由著他為她沐浴更衣、上藥包紮。著迷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將她當成玻璃娃娃的溫柔舉止,享受著心愛男人對她難得的疼寵,笑靨如花由唇畔一路開進心坎裡。
「笑什麼?傷口不疼了嗎?」包紮完,他抱著她進入臥室。
「看著你就不疼了。」
「呵,最好真有那麼管用。」他讓她坐躺床上,吻了吻那愛哄他的小巧紅唇。「老實說,除了擦傷,還有沒有哪裡舉得不舒服?有就要說,不要為了怕看醫生,讓小傷拖成重傷。」
她搖搖頭,臉先哄了。「真的沒有。剛剛……你不是也檢查過了?」
「嗯,看起來的確沒有其他外傷。」他暫時相信。「以後要小心點,知道嗎?這個老舊社區路燈不足,晚上視線不好,盡量別出門,不只容易出車禍,萬一遇上躲在暗處的色狼怎麼辦?」
「嗯。」她點點頭。「我也知道,可是我在前面的超商買不到吐司,只好騎到遠一點的量販店,沒想到快回到家的路上發生擦撞,本來不到三分鐘的車程,我卻走了快半個小時……」
「就為了一條吐司?真是不值得。」他聽了真是又心疼又好笑。「你就那麼喜歡吃吐司,等到明天再買都不行?」
「不是的。」她雙頰浮上嬌赧紅雲。「你不是愛吃我做的鮪魚三明治?明天又輪到我開門,所以我想幫你做好,趁其他同事還沒上班時放在你桌上,再傳簡訊告訴你。所以你明天記得別買早餐,早一點進銀行,我--」
下一秒,她剩餘的話語全被他的吻封住了。
溫熱的厚唇覆上她的,不輕不重、若即若離,挑逗著她因他狂跳的一顆心。
呵,她果然是愛慘了這個男人,只是一個吻,就讓她渾身發軟、思緒潰散,只想被他緊緊擁在懷中,就這麼直到地老天荒……
「傻瓜……」
易欽銘小心地不碰著任何傷處,如她所願地擁著她,一雙深邃黑眸牢牢盯著那張迷醉的容顏。
這個傻女人,就為了做一份早餐給他,特地騎單車去買一條吐司,還差點賠上小命,如果今晚他沒有突然鬼迷心竅跑了過來,現在她會如何獨自舔傷?
過去,那些跟他交往過的物件,總會忍不住問他還有幾個女人?為什麼想跟她們在一起?想追問他的去向、纏著要擁有他更多的時間,努力取悅他的同時,也不忘探問自己是不是比他的其他女伴好?明知他不會給她們答案,這些蠢問題還是每隔一陣就會冒出來。
但溫琬如一次也不曾問過這些。
她包容他在感情上忽冷忽熱的雙重性格,不對他提出任何要求、不主動找他,卻允許他任性地隨時闖入她生活,也總是配合他所有大男人的要求,以她的方式不黏不膩地跟著他、由著他。
但她的愛太濃烈,讓人根本無法輕忽。
「你不該愛上我。」他將她的頭按壓向自己,把那雙寫滿濃情的雙眸藏在他頸側。「我沒有把握最終會回應你的感情。」
他低歎,或許該說自己根本不願意愛上任何人。
他根本不想結婚,也不喜歡小孩,只是因為成家有助於外界對一個男人定心、沉穩等等正面看法,對他將來的事業有益,所以才決定拖到三十五歲再找個各方面都和他一樣出眾,無論在家庭、事業上都能對他有所幫助的女子結婚,到時候,他會對家庭負責,卻依然沒打算付出他的心。
但是不用談到將來,就目前來說,溫琬如無論家世、背景、才貌,就已經是他交往物件裡最差的一個,怎麼挑也不可能選她為妻。
偏偏,她卻是最靠近他封閉心房的一個,和她在一起的安適是其他女人不曾帶給他的感受,更讓他自私地不想放走她。
「沒關係,你不必覺得有壓力,像現在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她說著,輕閉雙眼,嗅著他混著淡淡古龍水的男人味,安心地窩在他身上。「我說過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當是自己偷來的幸福,能頭多少就算多少。你不會永遠屬於我,我早就有心理準備,時候到了,我會放手,不會讓你為難。」
「你真的做得到?」他輕扣起她的下顎,凝視她的眼。「真的有那麼一天,你可以灑脫地忘了我,投入別的男人懷抱?如果做得到,現在又何必跟我在一起?」
「我只說了,我會放手。」她愛戀地伸手輕撫他那張已經微冒青髭的性格臉孔。「等你結了婚,我會請調到別的分行,那時候,無論我發生什麼事都不再與你有關,你該想的只有你的妻子。就算我們巧遇,我對你而言也只是個路人,連招呼都不必,不必再給我這樣的溫柔眼光,這樣才是對我仁慈--」
「別說了,我不喜歡聽你說這些。」他拉下她輕點在他額際的小手,按壓在自己胸口,不懂自己怎麼會感到一陣心痛。
「好,不說了。」她疲憊地眨眨眼,今晚她真的是累壞了。「欽銘,我想睡了。」
「嗯,早點睡也好。」他扶她躺下。「我看你明天請假好了。」
「沒那麼嚴重,而且銀行鑰匙在我身上,聯絡其他同事來拿太麻煩人家了,也不能讓你拿去,還是照常上班比較省事。」她緊握了一下他的手再鬆開。「晚了,你也快回家吧!」
「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明天別做三明治,不准下廚,聽到了嗎?」
「可是--」
「沒有可是。」他板起臉。「別小看擦傷,萬一在廚房洗洗切切的讓傷口化膿,我馬上逮你進醫院!」
「知道了。再見,開車小心。」她沒辦法地答應,目送他離開臥室。
心裡雖然十分不捨,腦袋也還在想念剛才離開的男人,可是身體的疲憊還是強過一切,閉上眼不到五分鐘,溫琬如就已沉沉睡去。
這樣的她一點也不曉得,十分鐘後,男人又重回她身邊,握著她沒受傷的那隻小手、望著她熟睡的臉,靜靜沉思……
清晨六點,生理時鐘又準時地喚醒了溫琬如。
「好痛--」
睡糊塗的她一時忘了受傷之事,才微微使力,就痛得她瞬間清醒過來。
她趕忙看看手掌,還好沒見到血絲滲出。這時她才發現纏在掌心的紗布包紮得好細緻,像是出自專業護理人員之手。
呵,原來她的男人跟一般粗手粗腳的男人不同,有一雙不輸女人的靈巧大手。
經過昨夜,她又發掘了一個新的優點,對他的愛,好像也加深了幾分。
像著了迷一般,她輕輕吻上手中的紗布,也想起昨天易欽銘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為她包紮上傷口,還對她特別溫柔,溫柔得讓她幾乎以為自己是他唯一珍視的寶貝,自虐地開心自己受了傷。
「怎麼,那麼愛那隻手啊?」
一聲微帶揶揄的聲嗓從房門口傳來,溫琬如一抬頭,人已真真切切地來到她眼前。
「想我?」
易欽銘在床畔坐下,才問了一句,就見她雙頰飛紅,誠實地印證他的猜測。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他時低頭看了一眼,見他身上仍是昨晚那套衣物,詫異地瞪大眼。「你沒走,一直留在這裡照顧我?」
「你睡得跟豬一樣,地震可能都搖不醒,根本不需要照顧。」他話雖然說得毒,卻沒否認她的猜測。
溫琬如好感動、好想問,問他為什麼會對她那麼好?問他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上她?問他是不是只對她那麼溫柔?問他能不能一直讓她感覺如此受寵、如此幸福?
心裡有千百個疑惑,可是到口的話又一一被她吞了回去,因為她知道,那些問題沒有一個能問,因為全部都犯了他的遊戲規則。
「……謝謝。」到最後,她還是只能軟弱地吐出這兩個字。
「謝什麼?不是說了,我什麼事也沒做。」他掀開棉被,將人一把抱起。「好了,去洗臉、刷牙,早餐我已經弄好,吃完我送你去銀行。」
她怔怔地由著他將她抱往浴室,隔了好幾秒才會意過來他說了什麼。
「你為我做了早餐?」不對,還有更重要的!「你要載我去上班?」
「你早上都習慣用高音講話嗎?」他在浴室放下她,神色顯得有些不自在。
會為她做那麼多,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合理的原因。畢竟他向來對交往對象是秉持著出錢不出心,送送禮、說些情話可以,要費心關懷、呵護做不到,會對一個女人如此放心不下,還是頭一次。
「你沒聽錯,不過別太期待,我不過是烤好吐司、放上煎好的火腿和荷包蛋。」他語氣淡然,就是不想她感覺到他對她的特別。「送你去銀行後,我再回家換衣服。雖然有點早,不過這時間去才不會被同事撞見,也好過讓你一個人去搭公車。沒問題吧?」
她微笑搖頭,想到他昨晚竟然甘願無聊地在她床邊守了一夜,還親自下廚為她烹煮早餐、載她上班,她已經有太多驚喜與感動,如果還多奢望些什麼,連她都覺得自己太貪心。
說好了,易欽銘便早早送她去銀行。雖然來得太早,不過她泡了杯咖啡,拿起今早剛送達的商業週刊翻閱,時間很魁岸便打發了,同事陸陸續續來到,圍著她詢問傷勢,不一會兒,易欽銘也來了。
「怎麼了,一大早那麼熱鬧?」他裝作什麼事也不值得,湊近人群看了看。「琬如,你怎麼受傷了?」
「溫姊昨晚被機車撞到,結果就變成這樣了。」小瑩看見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出現,立刻搶著代答,比較那個和易經理不同部門,平日能和他交談的機會可是屈指可數。
「怎麼不休息一天呢?那你早上怎麼來的,不會還是搭公車吧?」
「呃,嗯。」溫琬如點點頭,因為他的明知故問而在心裡忍著笑,也為了兩人共有這秘密而覺得莫名開心。
「搭公車?溫姊,你怎麼不叫你男朋友載你來--唉喲~~」
小瑩還沒問完,頭頂就被另一名資深前輩金莉莉輕敲一記。「琬如沒有男朋友,你這麼問是想刺激誰啊?」
「嘿、嘿。」小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對不起嘛!我以為溫姊這幾個月來幾乎都不參加聚餐,也不跟我們去唱歌、聯誼,一定是交了男朋友。溫姊,你真的沒有男朋友嗎?還是不好意思跟我們說?」
「我沒有男朋友。」她牢牢記著易欽銘的交代。
「那好,等你傷好,我介紹我表哥給你認識。」小瑩興致勃勃地說:「他是中科工程師,上回來我們銀行開戶是你幫他辦的,他直誇你溫柔又漂亮,一直要我幫他介紹,既然你還沒有男友,那就先叫他來當免費司機吧!他新買了一輛BMW,坐起來超舒服……」
易欽銘在一旁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
溫琬如明明是他的女人,為什麼他得在這裡聽別人要幫她介紹什麼樣的男人?他不就是她的--
腦子裡突然冒出「男友」兩字,讓他頓時凝眉沈色。
「不用了,我雖然沒有男友,可是已經有喜歡的人。除了他,我不想跟任何人交往。」溫琬如嗓音輕柔,神色卻十分堅決篤定。
她不敢看向深愛的男人,只怕秘密被識破,深情的視線只能落在緊裹著掌心的紗布,感覺自己的心彷彿也是如此被他層層包覆,再也沒有逃出的可能。
那一瞬間,易欽銘憶起清晨撞見她輕吻掌心的癡傻模樣。
自己的所有交往物件都擁有跟其他男人交往的自由,唯獨她,卻傻得全心全意只對他好,也不想想當他三十五歲,她也快三十三歲了,到時候他如果決定另娶他人,被她錯過的那些好物件大概也早已名草有主,到時她該怎麼辦?
「我記得你好像是住在文心南路附近吧?我順路,在你傷好之前,我送你上、下班。就這麼說定,我上樓了。」
腦子提醒他別做出讓人懷疑的舉止,但心卻要薄情的他對她好一些,最後感情勝過了理智,讓他主動提出接送她,卻也沒忘了只能表露出同事情誼,淡淡說完便轉身回樓上辦公室。
「哇,易副理真的好酷~~」小瑩望著他上樓的背影,魂都快跟他去了。「不過他怎麼會知道溫姊住在哪裡?該不會他對你有意思吧?」
溫琬如被小瑩不掩妒意的眸光一掃,心一虛,背脊立刻竄起一股寒意。
「我和易副理就讀同所大學,也是同期進公司,已經認識快十年了,自然比較熟,不過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你想太多了。」
「那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小瑩信了她的說法,好奇地指著自己。「像我這樣的OK嗎?對了,既然你們是朋友,那找個時間你約他跟我們聚個餐,跟企金部門聯誼也不錯嘛!」
雖然她知道易欽銘在銀行人氣很旺,但自從一位企金助理向他示愛卻碰了軟釘子,也把他不談辦公室戀情的原則搞得人盡皆知後,對他有好感的行員都不敢再付諸行動,大概也只有這個進來不到半年的小瑩,敢在大家面前明目張膽地表露愛意了。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類型,不過他說過,不談辦公室戀情。」
「沒關係,我跟他不同辦公室。」小瑩咧嘴一笑,可樂觀的呢!
「我倒是知道易副理喜歡什麼類型。」金莉莉一開口,在場立刻好幾雙眼睛轉向她。「昨晚我跟我爸去參加『萬邦人壽』城裡三十年紀念酒會,看見易副理的女友喔!」
金莉莉說完忽然走向書報架,拿起幾本雜誌翻了翻,然後拿起其中一本走回人群中。
「喏,就是她,黃晶津,畢業於瑞士洛桑管理學院,『富元晶電』黃總經理的獨生女。」她翻到時尚雜誌的某一頁。「昨晚我看到她站在易副理身邊,真的只有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能形容,而且我問我爸才知道,原來易副理是『萬邦集團』駙馬爺的弟弟,只是他在公司實在太低調,這麼大的秘密我們都不知道。小瑩,看清楚,論才貌、論家世,你跟人家能比嗎?早點死心吧!」
「哼,我也不差呀!至少我比她年輕兩歲,而且我爸還是田僑仔,我們家有一甲地已經說好是我的嫁妝……」
大家討論熱烈,誰也沒注意到溫琬如蒼白的臉色。
看著雜誌上那張青春美艷的容顏,她頓時覺得自己稍早樂觀猜測或許已在易欽銘心中佔有小小地位的想法,簡直是愚不可及。
和黃晶津一比,她沒有一點勝過人家,而條件這麼優秀的女子也甘願成為易欽銘的交往對像之一,相較之下,她自以為是的犧牲,彷彿也變得微不足道。
同樣地,她的眼裡一直只有易欽銘這個人,從來沒想過他是什麼出身,也從未問過他,因此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易家如此富裕,他的結婚物件果然還是要像黃晶津這樣的名媛淑女才能匹配吧?
不過,就算明知如此,她也不會就此退縮。
在那之前,能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只想更傾力去愛,不留遺憾。
「恭喜,你懷孕了!」
走出婦產科診間,溫琬如的腦子裡一直迴盪著女醫生所說的話,腳步輕飄飄的,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作夢。
這陣子她一直覺得食慾不振、噁心想吐,直覺自己是胃出了毛病,要不是腸胃科醫生看完,突然建議她看一下婦產科,她還沒想過自己懷孕的可能。
易欽銘說過他不喜歡小孩,婚後頂多生一個,為免日後財產分配麻煩,當然不能讓老婆以外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所以他的防護措施向來做得很好,她也一直聽話在服避孕藥。唯一的例外,是在她車禍傷癒,他心血來潮載她去廬山泡溫泉那次。
那陣子她因為腳上的傷遲遲未癒,硬被他強押去看醫生,才發現她除了表皮擦傷,左小腳韌帶也發炎,因此暫停了服用避孕藥幾天,只吃醫生開的消炎藥。而兩人原本只是計劃泡泡溫泉就下山,卻因為突來的大雨臨時投宿,就那麼一次雙方都沒做防護措施也能「中獎」,連她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這裡……有寶寶……」
坐在醫院的中庭花園,溫琬如輕撫著依然平坦的肚皮,神色憂喜參半。
她當然開心能懷有心愛男人的孩子,但也沒忘了他不喜歡小孩的事實。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選擇為他生兒育女的物件。
他,一定會要她把孩子拿掉吧?
「琬如?」
一聲輕喚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循聲望向通往花園的長廊,驚訝地發現大表哥竟然跟方才幫她看診的那位美女醫生,一同朝她走來。
「你怎麼會來醫院?」幸樂辰看著表妹的臉色似乎不太好,不放心地伸手摸了摸她額頭。「沒發燒,那是哪裡不舒服?」
今天是週六,只有半天門診,符以琳還記得眼前女子是她最後一位病人,病歷表上的資料是未婚。
「用不著那麼擔心,她沒事。」看見他那麼緊張,還熱絡地伸手去摸摸人家額頭,符以琳心裡一酸,口氣自然也不太好。「這位小姐只是懷孕了,該不會剛好你就是孩子的爸吧?」
幸樂辰瞪大那雙明亮黑眸。「什麼?懷孕!」
溫琬如歎口氣,也知道一定瞞不住。「哥,我拜託你,這件事你知道就好,千萬別跟我爹媽說。」
「哥?」符以琳秀眉微挑,納悶地望著身旁男人。「你家不是只有你們雙胞胎兄弟?什麼時候又冒出一個妹妹?」
「她叫溫琬如,是我表妹。」
幸樂辰早就聽出符以琳語氣中的妒意,心裡雖然開心,但表妹懷孕的事實讓他笑不出來。
「琬如,這是怎麼一回事?上個月你來家裡玩,不是還說自己沒有男朋友,怎麼現在卻懷孕了?難道……你是被--」
「不是那樣!」她臊紅了臉,急忙找個合理解釋。「對不起,其實我已經有了交往對象,只是感情還不是很穩定,所以不好意思跟你們說,怕阿姨逼我帶人去給她看看。」
「既然感情不穩定,為什麼還--」看見她不安的神色,他責備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你有跟那個男人結婚的打算嗎?」
她抬頭望著一直把自己當親妹妹一般疼愛的表哥,不想繼續在他面前說謊,何況就算說了,沒多久也會被拆穿。
「我有,可惜他沒有。」她苦笑。「從交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會有這個孩子也是意外,不過我不會放棄這個孩子,我決定要生下他,獨自扶養他長大。」
幸樂辰無法認同她的說法。「孩子都有了,為什麼不能結婚?難道你愛上的是有婦之夫?」
「不是,只是……」她停頓片刻,神情略顯惆悵。「我不是他的理想對象,是我強求他跟我在一起,不能再拿孩子逼他娶我。哥,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你別再追問了。」
幸樂辰望著這個在親族裡因文靜嫻淑而備受長輩讚譽的小表妹,幾乎可以想像當她未婚生子的事一傳開,會引起多大風波。
不過,也正因為明暸她的性情,更能體會她做這種決定承受了多大壓力。
「好,我不追問。但是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獨自扶養孩子長大的辛苦、受人指指點點的異樣眼光,你確定自己能承受?日後當你再遇上喜歡的對象,孩子也可能成為對方無法接受你的原因,這一點你也想清楚了?」
她點點頭。「剛剛坐在這裡,我已經想了很多,無論多辛苦,我都要保住這個孩子,犧牲多少都無所謂,我一定要生下他。」
「那就生吧!」
以為表哥還會想盡說詞勸阻她生下孩子,沒想到他一口答應,反倒讓溫琬如十分訝異。
「看得出來,你很想要這個孩子。」他疼寵地摸摸她的頭。「不用擔心,我爸媽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如果你不打算回老家,要繼續留在台中上班,就算你不說,我媽會也硬把小孩抱去帶。等到要上幼稚園了就送到我那裡,免付費、還有我這個團長親自照顧。你看你,負責生就好,多幸福?放寬心,孩子沒有爸爸,還有我這個表舅幫忙照顧,別再露出一張苦瓜臉。」
符以琳不插話,靜靜在一旁聽他說話,唇瓣微微彎起一抹笑。這麼溫柔善良的男人,或許是這世上碩果僅存的吧?
「哥……」
溫琬如原本惶惶不安的一顆心,因為表哥的一番話終於落定,自從知道懷孕之後一直緊繃的情緒剛剛放鬆,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別哭了,不是叫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嗎?那麼愛哭怎麼當媽媽……」
幸樂辰忙安撫著表妹,沒發現身旁的白袍女子望著他的眼神,已漸漸染上愛意。
離開醫院,溫琬如立刻撥了電話給易欽銘,他沒接,但她採買了一些養生食品返家後,他的人已在客廳裡。
雖然是自己給了他備份鑰匙,但突然撞見家裡有其他人在,還是讓她小小嚇了一跳。
「你找我?」他坐在沙發上,膝上擱著她訂閱的雜誌,姿態宛如已經是這裡的男主人。
「嗯。」她心跳得好快。本來只想在電話中跟他說懷孕的事,沒想到他卻跑來……
「什麼事?」
他放下雜誌,起身來到她身邊,接過她手中看來頗有重量的提袋,直接往廚房走。
「呃……其實也沒什麼事……」
她輕咬下唇,不安地絞著手,實在沒勇氣當面告訴他。
「知道嗎?從認識以來,這還是你頭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我。」他瞭解地看了眼跟在他身後進廚房的女人,銳利的眼神掃過她的臉龐。「你很不安?因為你想說的事,有可能會讓我生氣?」
她身子一震,抬頭正好對上他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清明眼神,心中的不安立刻狂飆百倍。
他明白她,正如她懂他。
他不會想要這個孩子,如果她堅持,結果可能是失去他。
可是……失去他是早晚的事,不是嗎?到時候,除了回憶,她什麼都沒有。那麼,她寧願為自己自私一次,留住他的一部分,這是上天賜給她的奇跡,她沒有放棄的理由。
打電話之前,她就已經想過結果了,那麼現在她還在怕什麼?
她雙手輕按在小腹上,因母愛而生的勇氣,讓她拾回直視他的勇敢。
「我,懷孕了。」
她聲如銀鈴,傳入易欽銘耳中卻如銅鐘,震得他整個腦袋嗡嗡作響。
「你懷孕了!」他像應聲蟲重複著她的話,平靜的神情忽然起了波瀾。「怎麼會?我們一直有--」
他停頓一下,也想起了那次在溫泉旅館過夜之事,臉色瞬間凝肅。「一個半月了?」
她點點頭,證實他的推測。
「拿掉。」他毫不考慮,此刻的他一點也不想要孩子。「沒關係,我會陪你去醫院。」
聞言,她心一揪,當場白了臉。
雖然早就猜想他會這麼說,可是她心裡多少還是存著一些奢望,想他或許不會如此無情,或許會出乎她意料地想留下這個孩子……想不到,她期待的奇跡仍然沒有出現。
「不要。」她強忍著心痛,堅強回應。「我要這個孩子。」
沒想到向來柔順的她竟會反抗他的決定,他有些愕然,瞇起黑眸,更加不悅。
「你想用孩子逼我娶你?」他冷哼一聲。「沒想到原來你也會耍這種心機……可惜,我不是那種會奉子成婚的男人,不想讓我討厭你的話,就聽我的。」
「原來你認為我是那種女人?」
「不是嗎?」他厭惡事情不受掌控的感覺,心裡明明知道她不是那種人,卻因憤怒與意外的衝擊而口不擇言。「或者你以為日後能靠那孩子對我予取予求?想藉此人財兩得?」
他的指控令她心寒,眼眶不爭氣地泛起淚光。「你想錯了,我一直有自知之明,我配不上你,你的結婚物件不可能是我。你是我生命裡的唯一,但我只會是你生命裡微不足道的過客,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她不想哭,哭泣對肚子裡的寶寶不好,可是眼淚偏偏不受控制的滑落下來。
「告訴你這件事,只是認為你有權利知道在這世上還有一個你的骨肉,只是這樣而已。我不奢望你會跟我結婚,也不想要你幫我扶養孩子,你什麼都不用付出,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是孩子的父親,我會自己扶養他。如果你擔心日後家產的事,我願意簽切結書,你要我放棄什麼我都願意,只要讓我留下這個孩子……」
她的眼淚讓他心軟又心疼,可是一想起自己對她已經有過太多縱容,答應之後或許他就此被她和孩子絆住,從此受她操控,這種無法掌握自己未來、甚至可能不小心讓心陷落的恐懼,又讓他硬起心腸。
「如果我說,要是你堅持生下這個孩子,我們就分手,不再見面呢?」他掏出她給的備份鑰匙。「要孩子、還是我?告訴我你的決定。」
他不看她總是讓他打破原則的美麗雙眸,不讓自己心軟。在她心裡,自己絕對比她肚裡那塊肉重要,只要他話說得重一點,她一定會聽他的。
他是她愛了十年的男人,是她無法割捨的初戀,她一直是那麼百依百順地跟著他,就只想得到更多時間待在他身邊,所以不可能為了孩子離開他--
「我選擇孩子。」
篤定的意念被她的一句打碎,迴避的視線一移回,才發現剛剛的淚人兒已經以衣袖抹乾眼淚,蒼白的小臉上有著義無反顧的堅決。
他沒想到,她的答案竟然讓他感覺胸口像是被人刺入了一刀,生平第一次和女人分手時嘗到不甘與椎心之痛。
「原來你對我的愛也不過是說說而已……」他冷笑,肅寒的臉色刻意不想讓人看透心緒。「能那麼果斷地抉擇,看來我在你心裡也不是多重要,恭喜你終於可以從我這裡『畢業』了。」
「不是那樣!就是因為太愛你,我才想留住這個孩子。」在他毫不留戀地與她擦身而過時,她拉住了他的衣袖。「其實我知道你哥是『萬邦集團』下一任總裁,你們是豪門,將來結婚的物件不可能是我這種普通人,我們注定不會有結果。但我不怨,我也覺得你要跟黃晶津那樣的名媛淑女在一起才合適。」
他抿緊唇,不回應,只是聽她還想說些什麼。
「我知道,萬一這個孩子被你未來的老婆知道,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你會很困擾,我也不應該給你留下這個大麻煩,可是……這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而且是我和你唯一共有的寶貝,我實在捨不得不要他。」
她鬆了手,望著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怨尤。「你放心,我會很小心,到死都不會說出孩子的爸爸是你。等肚子大了,我會申請辭職,以後就算在路上不小心遇到,我也會立刻從你面前離開。我以我的生命發誓,除了這個孩子,我不會再奢求從你身上得到任何地位、金錢,你不要怨我,好嗎?」
他狠狠地抽了口氣,胸口像壓了塊大石。
無論怎麼聽,狠心絕情的都是他,該被埋怨的負心漢也是他,但是這個女人竟然還回過頭來求他別怨她?如果不是她太懂得欲擒故縱、心機太深,就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欽銘?」
她泫然欲泣地望著男人比先前更加凝肅的臉色,看著他拂袖離去。她不懂,為什麼只是希望能在他記憶裡保留一個美好印象,別讓他怨她一輩子,這麼微小的願望都無法達成?
該死!
他握緊拳,不許自己衝動回頭。
他有預感,只要一見到身後那張總能莫名牽動他情緒的小臉露出心碎的表情,他一定會拋下所有的原則、計劃,昏了頭地答應她的任何要求。
不!他討厭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腦袋裡迴響的全是她說的話,完全無法思考。
「再見。」
此刻的他無法回答她任何事,只能狼狽離去,卻未察覺手中還握著她家的鑰匙,像是多珍貴的寶物,緊緊掐進手心裡……
冷戰。
不對,要說冷戰,還需要兩個人互給臉色看,但易欽銘卻是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
自從為了要不要拿掉孩子的事鬧翻以後,溫琬如便在星期一上班時遞出假單,一口氣請了一個禮拜的特休,電話關機,也沒回家,整個人像是從人間蒸發。
可惡的女人!
他叉起三分熟的牛排送入口中狠狠咀嚼,睡不好的雙眸反而散發著駭人精光,像頭嗜血的狼。
是,她放大假跑得不見人影,他卻沒有一晚飽眠。
白天見不到人,卻每晚「全勤」到他夢裡報到,不是渾身是血地躺在手術台上,就是蓬頭垢面地抱著個嬰兒坐在路邊,總之每晚都以不同的慘況出現,讓他每一晚都被驚醒。
為什麼?他從來就不是個心軟的男人,換成是別的女人,他絕對能威逼利誘、冷酷無情,免得日後留下麻煩。偏偏對於溫琬如,他就是狠不下心。
「欽銘?欽銘?」
黃晶津的纖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獲得他的注意。
「怎麼了?一整晚你都心不在焉。」她噘起紅唇,有些埋怨。
「沒什麼。」
他語氣冷淡,完全不想哄她。低頭叉起一塊牛肉入口,稍冷的肉汁微泛腥味,讓他皺了皺眉,乾脆放下刀叉,端起斟滿紅酒的水晶杯,聞了聞香氣,淺酌一口。
黃晶津著迷地望著眼前男人的一舉一動,就是這麼冷酷、性感的氣質緊緊抓住她的心,讓她這個天之驕女甘願加入他的愛情遊戲,跟其他女人一起競獵這匹孤傲的狼。
相較於那些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只會奉承討好的男人,易欽銘從來不像他們,把她捧在手心裡疼,也不甩她的任性。這個完全不把她龐大的家族財產看在眼裡的男子,讓她非得反過來跟一般女人一樣討好他、順從他,每次吵架到最後先低頭道歉的也是她,但他這樣反而更對她的胃口,讓她更想把這匹野狼馴服為家犬。
「銘~~」她離開自己座位,和他擠在同一張沙發上,飽滿的胸脯故意貼著他右臂。「我爸說--」
「我拒絕。」
她一愣,隨即不依地輕嚷:「哪有人這樣?人家根本什麼都還沒說你就拒絕。」
他為自己又倒了半杯酒。「你想幫你爸當說客,遊說我進入『富元晶電』財務部,對不對?」
黃晶津佩服地看著他。這男人實在太聰明了。
想當初,父親知道她跟一個銀行的小小企金副理交往,還大發雷霆,可是一查完易欽銘所有身家資料,馬上高舉雙手贊成。
雖然他父親不過是名下擁有幾棟房產的包租公,但大哥易予翔是『萬邦集團』駙馬爺,小妹易真珍是房仲霸主『樂居控股』總裁放話預定的未來老婆,光是這些姻親財勢就令人咋舌。
最令她父親滿意的,是易欽銘一路走來完全不依賴家裡,連出國深造都靠自己半工半讀拿到哈佛商學博士。聽說當初『寰宇金控』將他從外商銀行的美國總行挖角回來,原本是想讓他直接進入決策階層,他卻堅持要先徹底瞭解基層運作,日後才知道該從哪裡除腐、革新。
而這樣年輕有為的人才,正是她父親正式成為『富元晶電』總裁之後,想延攬入財務部門的最佳人選,如果這人還能成為他女婿、做為他心腹,當然更是完美無缺。所以現在父親非但不反對,還比她更急著要逮住這乘龍快婿呢!
「銘~~」她不死心地遊說他。「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想靠我的關係進公司,可是現在我爸希望你能來幫他,他是看重你的才識,不是因為你是我男朋--呃,交往物件。」
想起他不准人家說是他女友的奇怪原則,黃晶津連忙改變用詞,看他沒有惱怒反應,這才吐吐舌,慶幸自己沒踩中地雷。
「好嘛~~你就當是幫我一個忙,答應我好不好?薪水保證……」黃晶津纏著他囉嗦個不停。
易欽銘本來只是因為氣溫琬如故意跟他避不見面,才答應出來吃這頓飯,此刻卻發現這是一個愚蠢至極的主意,這女人非但不能讓他轉移心情,反而煩得他情緒更糟!
就在他打算制止身旁這只嘮叨不休的麻雀時,忽然,他沒來由地感覺似乎有兩道灼熱的視線盯在他身上。
莫名其妙的直覺讓他抬頭環顧四周,不經意地對上一雙慌忙逃避的眼。
很好,終於找到她了--
看著距離他有五桌之遠,綰起一頭長髮、身穿餐廳的茶色制服,掛著僵硬笑容幫顧客點餐的女服務生,易欽銘的唇邊立刻揚起一抹笑容,壞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任他再聰明也想不到,溫琬如竟然會跑來這裡當服務生?也不曉得是她刻意躲避,還是剛來上班,方才他竟然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
雖然只有大約兩秒的對望,但那一瞬間他清清楚楚看到她的面容,也瞧見了那雙黑眸裡的怨與傷心。
哼,那天她選擇了孩子而不是他,還大方地說她覺得黃晶津才適合他,又說日後就算在路上不小心遇到,也會立刻從他面前離開,好像原本給他的愛全部轉移到她肚裡的孩子,有子萬事足,把他踢到一邊也無所謂。
那麼現在一臉蒼白的表情是怎樣?剛剛看著他的哀傷眼神又是怎麼?他知她所願地跟黃晶津在一起,她不是應該開心,才符合她先前的言論嗎?
被她「拋棄」的不甘,讓他想起來就一肚子氣,因她失去消息而夜不成眠的煩悶更是洶湧,他知道她一定會再控制不了地偷偷看他,於是就在她如他所料地將眼光投過來時,他突然親暱地擁住黃晶津。
黃晶津又驚又喜,因為她在時尚圈算是小有名氣,而易欽銘一向行事低調,與她在外約會,絕不顯露一絲熱情或親密,以免被媒體偷拍上報,今晚竟然會出現如此親密的舉動,想必是傾倒在她的魅力之下,無法克制,那她當然得乘勝追擊,獻上一個法式熱吻徹底迷惑他!
易欽銘被黃晶津突如其來的熱吻愣住了,但也如他所願,溫琬如看見了。
她不過是到這家姨丈經營的餐廳幫忙,竟會看到她此生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對其他人而言,俊男美女擁吻的畫面像是愛情電影的浪漫場景,可是看在溫琬如眼裡,卻是讓人痛斷肝腸、撕心裂肺的大悲劇。
知道他有別的女人是一回事,當場撞見又是一回事,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度量沒有想像中那麼大,那曾經在無數夜晚溫柔與她纏綿的男人,此刻正吻著別的女人,淚水在瞬間迷濛了雙眼,心也開始淌血,她妒嫉、憤怒,她恨不能拿起牛排刀朝那女人射過去--
「啷!」
發覺自己無法控制即將崩潰的情緒,她立刻轉身想逃,卻撞翻了另一名服務生剛收好的碗盤,巨大的瓷器碎裂聲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當然,也包括了易欽銘。
他回過神來,匆忙推開快坐到他腿上的黃晶津,飛快地搜尋她的身影,果然看見她正和另一名服務生蹲在地上撿拾破碎的碗盤。
他屏息著看清她緊咬著下唇,眼淚還是落個不停,顯然是遭受了重大打擊,正如他所預料的……
但他並未嘗到一絲快感,心臟反而一陣緊縮,痛楚傳進骨子裡。
「唔……」
一地的剩菜飄出了一陣魚腥味,排山倒海而來的噁心感讓溫琬如忍不住反胃,發覺自己快忍不住時,她立刻起身奔進女廁,伏在馬桶上吐得眼冒金星、小臉發白。
「啊--」
其他人正要走避,卻被突然闖進女廁的冒失男人嚇得放聲尖叫,但他毫不理會,焦急的眼裡只有那個看來快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小女人。
一見她捂著口、狀甚痛苦地往廁所狂奔,易欽銘也跟著心一揪,馬上追進了女廁。
「琬如……」他的手才剛撫上她的背,馬上又被推開。
見到剛剛那幕,平日再溫柔、再沒脾氣的她也忍不住想發火。
可惜她吐得全身發軟,光是揮開他的手就費盡力氣,而且酸意立刻又逼得她只能回頭面對馬桶,沒力氣阻止他第二次貼近。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易欽銘不斷輕拍她的背,語氣溫柔得完全不像他。
他這輩子從未如此後悔、懊惱,如果早知道結果會讓她那麼難受,他絕不會讓黃晶津有機可乘,「報復」兩個字他想都不敢想。
她吐完了一整天吃下的所有食物,連膽汁都嘔了出來,到無物可吐的地步,才終於拾回言語能力。
「你走開--」沒得吐了,但淚卻源源不絕。「我不想看見你,我--」
瞧見渾身無力的她一個踉蹌、就要跌倒,他一驚,立刻將她抱進懷裡。
「放開我、放開我……」
「琬如,你冷靜一點。」他蹙眉忍受著她不斷落下的拳頭,憂心地望著她發白的唇色。「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激動,小心身體。」
他安慰的話才說完,懷裡掙扎不停的嬌軀便真的聽話不再妄動。
他不信此刻的她會那麼好說話,正覺得古怪,突然手臂被她狠狠一抓,痛得他微皺眉。
「好痛……」溫琬如的手按著下腹部,狠狠倒抽一口氣,腳也跟著一軟。
「怎麼了?」他發覺情況有異,她額頭冒出了不少冷汗。
「快、送我去醫院……」不祥的預感讓她沒有心思再氣他。「孩子……保住我的孩子……」
他明白了,神色一凜,立刻抱起她飛快往外衝。
「喂,你是誰?想要把我外甥女抱去哪裡!」
溫家姨丈剛去酒窖拿了幾瓶紅酒上來,一聽員工轉述外甥女好像身體不適、跑去廁所的事,立刻趕來看看情況,卻看見外甥女被一個高大男子從女廁抱出來,立刻雙臂一張,先攔人再說。
「我是--」易欽銘低頭看了看閉眼瑟縮在他懷裡的人兒,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是琬如的男朋友,請你讓開,我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
說完,溫家姨丈還呆愣著,易欽銘便抱著她飛奔離開了。
單人病房裡,安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凝視著病床上陷入昏睡仍然淺蹙雙眉的女人,易欽銘輕歎一聲,忍不住伸手撫順那眉心的皺折。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床邊守了多久,這個問題他就問了自己多久,至今仍然得不到答案。
他不是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
從餐廳到停車場的一路上,他一邊跑著,腦袋也跟著快速運轉。當時,他知道她是感受到小產的可能,才求他送她就醫,只要他不管,延遲送醫,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如果那真的是他希望的結果,為什麼他會以時速破一百的速度連闖三個紅燈,被警車攔下時還求他們幫忙開道,恨不能插翅送她過來?
倘若他不想要這個孩子,為什麼急救後醫生告訴他母子均安,他會有如釋重負、開心狂喜的感覺?
原來,他根本不討厭這個孩子,希望孩子平安活下來嗎?
或者,他只是不想看見孩子的母親傷心流淚的模樣?
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他很清楚一件事,如果琬如堅持生下這個孩子,他再也不會反對,再也不會逼她二選一。
唉,到頭來,他還是放不下她。
那雙幽怨、哀傷的眼眸,就像他可憐的母親……
「琬如?」
發現她眼皮動了動,他握住她的手,輕喊了一聲,沒多久,她終於緩緩睜開雙眼。
「孩子……」一清醒,她立刻緊張追問。
「你放心,醫生說沒事。」
「真的?」她半信半疑,泫然欲泣地盯著他。「你沒乘機叫醫生把孩子拿掉吧?你保證。孩子真的還在我肚子裡?」
「我以我的性命保證。」他苦笑,看來自己在她眼裡已經成了大壞蛋。「唉,這孩子肯定是來討債的,還沒出生就先害我這個老爸為了他而超速又闖紅燈,罰單拿了一大迭。」
老爸?
難道他改變心意,願意接受這個孩子?
溫琬如愣愣地凝視著他,回想起他的確是一路飛車送她來醫院,沒有半點遲疑。
還有,當姨丈攔下他追問他是誰,當時她雖然痛得縮在他懷中無法回答,卻清楚聽見他自稱是她男朋友。
他說過在婚前會一直讓女友之位空懸,不許任何人自稱是他女友,但他卻在姨丈面前承認了她?他說他討厭小孩,奉子成婚這種蠢事他絕不做,知道她懷孕便要她拿掉孩子,現在卻飛車送她就醫,及時保住孩子?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在乎她,也在乎孩子?這些天的分離,讓他意識到她在他心底和別人女人不同--
驀地,一對男女熱情擁吻的畫面闖入她的腦海,霎時粉碎了她先前所有的美好期盼。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敏銳地注意到她注視他的眼光由熾熱瞬間轉冷,臉色更是蒼白幾分。
「謝謝你送我來醫院。我已經沒事,你可以回家了。」
她側過頭,閉眼不看他,但他和黃晶津熱吻的一幕像是鬼魅般纏住她不放,讓她一想起來就心痛如絞,連帶又扯痛了下腹--
看出她狀況有異,易欽銘連忙緊握了一下掌心冰涼柔荑。「不要胡思亂想,小心孩子!」
他的話讓她心頭一驚,害怕地睜開眼,還打著點滴的手撫摸著腹部,希望能安撫肚裡的小生命。
「醫生說,你的體質比較虛弱,尤其要注意情緒波動不要太大,不然會對胎兒有不好的影響。」
她深呼吸,幽怨地回他。「所以,你更應該快點離開。」易欽銘不禁啞然失笑。向來溫婉柔順的她,恐怕是生平頭一次開口趕人,看來她真是氣壞了。
「所以,我更不能離開。」他伸手覆住她輕擱在腹上的柔荑。「如果我真的掉頭就走,你一定會猜想我跟黃晶津在一起,明知道那樣對身體不好,還是忍不住一整晚想像那些畫面,根本無法安心休養,對吧?」
「我好不好、孩子好不好,你在乎嗎?」她問,心裡卻已給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他明明看見她了,在餐廳裡,他明明發現她的存在,卻毫不在乎她的感受,當著她的面跟別的女人摟抱、接吻,已經明白地宣告她對他而言不算什麼,不是嗎?
他厭惡、堅持不要孩子的反應讓她不知所措,她害怕自己太重視他,會被他說服拿掉孩子,所以才請假到阿姨家住幾天,散散心、沉澱心情,希望這幾天雙方冷靜之後還有轉圜的餘地,畢竟可能的話,她還是想在他身邊多留一些時日。
結果,他卻和別的女人一起狠狠刺痛她的心--
「如果不在乎,我就不會拋下黃晶津,陪在你身邊。」第一次,他承認了對她的不同。「對你,我真的狠不下心。」
「狠不下心?」她笑得淒涼。「你明明看見我,明明知道我的眼光沒有辦法從你身上移開,卻還刻意讓我難堪、心痛,這叫對我狠不下心?」
「那你呢?」心頭的那股怨氣讓他不禁反問她。「那天,你選擇放棄我,休假的這幾天,也只有我單方面在找你。可是你呢?你不接電話、不跟我連絡,不在乎我會不會擔心,對你而言我又算什麼?沒錯,我確實是故意的,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在乎!」
「……我不知道你會找我。」她眼裡有意外、有軟化。「那天你那麼生氣,隔天也完全不理人,我發現我竟然難受得不想要孩子,選擇留在你身邊,就算只有一瞬間,這個念頭也讓我覺得這麼殘忍的自己很可怕,所以我收拾行李到我阿姨家住幾天,想沉澱一下心情,手機我放在家裡,沒帶過去,根本不知道你找過我,我也以為你完全不會擔心我……」
直到此刻,她才發覺他臉上的疲憊和明顯的黑眼圈,很想相信那是他對她思念的證明,卻又不敢如此高估自己。
「我只是你的交往物件之一,隨時都會被你拋棄的,不是嗎?我違反了你的意思,堅持生下孩子,你已經不要我了,不是嗎?」她心一酸,忍不住眼淚又溢滿眼眶。「就算是騙我也好,告訴我,你找我是真的因為擔心我,不是為了勸我拿掉孩子。」
「我答應你,生下這個孩子。」他拭去她眼角的淚,給了更好的答案。「我們結婚吧!」
她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剛剛你說……你說……」
他點點頭,這是在她昏睡期間,他審慎思考之後得到的答案。「你沒聽錯,我想跟你結婚。」
「為什麼?」她很驚喜,卻又感到惶恐。「你說過結婚只是為了給外界成家立業的好印象,所以到三十五歲才會不得已結婚,而且無論是誰要逼你奉子成婚都沒用,因為你討厭小孩,那你為什麼會向我求婚?你……愛上我了嗎?」
望著她期待的眼光,易欽銘明白她想聽些什麼,但他無法違背自己的心志說些哄人的話「我不認為自己有愛人的能力。」他誠實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愛與不愛,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喜歡你,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也不錯,既然有了孩子,你又堅持生下來,那我們就結婚,我相信你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雖然在事業上幫不了我,卻能照顧好家庭,讓我沒有後顧之憂,現在的我覺得這樣就夠了。」
所以,他不愛我,只是同情嗎?
溫琬如悲哀地在心底自嘲,因為即使他說得如此清楚,她還是毫無自尊地因為他的求婚而心跳不已,為了能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感到狂喜,滿心只有[yes]這個答案。
「現在,你可以安心睡了吧?」他將她的手放入被子內,溫柔地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別再胡思亂想,知道嗎?老婆。」
一聲[老婆]讓她頓時紅了眼眶。
不愛也好、同情也好,至少他對她有一點點喜歡、一些些在乎,她什麼都不計較了,只要能永遠待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這就是她意外得來的幸福了。
「欽銘,不要離開我。」
「嗯,快閉上眼睡覺。」
棉被下,兩人十指交扣,他難得的溫柔比任何神醫妙藥還有效,讓她不斷發寒的身子從心底暖起。
望著她聽話地閉上不再落淚的雙眼,易欽銘的唇邊浮起一抹安心的笑容,決定跟她結婚以後,心裡似乎也跟著踏實許多。
這樣的他卻還是遲鈍地沒發現,愛,早已在他心底落地生根。
出院後的第一個周休假日,獨居在外的易欽銘打電話通知父親會回去一趟,然後便直接帶著溫琬如回到已經半年多沒踏進一步的[家]。
「我反對!」易長揚的吼聲把剛端茶出來的外傭嚇得一抖,茶水都溢出了半杯。
兒子一說有事要回家跟他談談,他就猜到八成與婚事有關,加上之前跟黃晶津父親偶遇,聽出對方也中意自己兒子,他樂得猜想易家能再娶進一位豪門媳婦,但想不到兒子竟然帶回來一個讓他跌破眼鏡的人選,他會答應才有鬼!
「你的腦袋是紙糊的嗎?這女的論家世、論身材、論長相,哪一點比黃晶津好?連年紀都比人家大,笨蛋都知道娶老婆要選哪一個!你卻給我選她。」
易長揚瞪著始終低著頭,一語不發的溫琬如,越看火氣越大。
「你是被鬼迷心竅還是被下蠱?這種路上隨便一抓就一把的女人你也好?你東挑西揀了那麼多年,就為了這樣的下等貨色?你--」
「你說夠了吧?」易欽銘不悅地打斷父親的批評。
雖然他早猜到父親的反應,習慣父親的口不擇言,也提醒溫琬如做好心理準備,不過看來她似乎不曾受過這樣的言語攻擊。
「琬如已經懷孕了。」
他淡淡補上一句,伸臂摟住溫琬如的腰,大掌在她腹部輕柔撫著,安撫她、也安撫肚裡的孩子。
因為不曾於外人在場時被他如此親暱對待,溫琬如有些意外,偷偷地瞄了一眼,沒想到他也正看著她,對她綻開令人安心的笑容,讓她紅了臉,卻也靜了心,不再因恐懼難受。
見到向來冷僻、寡情,幾乎只在商場應酬時才能看見他的笑的兒子,竟然會對身旁女子露出那麼溫柔的笑容,易長揚意外得張大嘴,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懷--懷孕又怎樣?遇上這種情況花錢了事就好,要結婚未免太荒唐!」
雖然看出兒子對那女人似乎真有感情,但易長揚仍不許如此平庸的女人攀上他們易家,斷了他靠小兒子攀龍附鳳,讓財富更上一層樓的美夢。
他不死心地繼續說服。「欽銘,情人和老婆不一樣,結婚前你愛跟什麼樣的女人交往都行,反正多看多比較又不吃虧,可是老婆不能任憑一時衝動隨便娶,那可是關乎你一生。娶了黃晶津,你可以少奮鬥六十年,娶了你旁邊那一個,得被拖累一輩子,爸反對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呵,這真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好笑的話。」
溫琬如察覺擱在自己腹部的大掌有些僵硬,抬頭一看,易欽銘的臉色也變得凝肅。
「一輩子都不用奮鬥、坐吃等死,跟米蟲有什麼不同?活得那麼沒意義,不如早點死掉算了。」他冷眼看著父親同樣發青的怒顏。「我想,你可能搞錯了一件事,今天我是來通知你我要結婚,不是來請求你允許。你高興、不高興,同意、不同意,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他說完,摟著溫琬如起身。「我跟哥提過了,如果你不來參加婚禮,他會當我的主婚人,到時丟的是你的臉,我無所謂。喜帖我會寄給你,話也已經說完了,再見。」
「你--」易長揚氣得額冒青筋、語不成句。「你是我的兒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你會不貪財愛錢?少自命清高了!」
他罵完,又對溫琬如說:「小姐,你就算拿孩子綁住他的人,也綁不了他的心,他對自己的父親都沒感情了,還會在乎你一個外人嗎?現在他只是一時昏了頭才地想娶你,他遲早會後悔,你們一定會離婚--」
這狠毒的詛咒像一枝箭,筆直地射進她的心,正中她隱藏在心底的恐懼,讓她瞬間痛得全身一震,連腳步都無法持穩。
「琬如?」察覺她的異狀,易欽銘連忙將她扶穩,再恨恨地回頭怒視父親。
「衝著你這幾句話,我們絕對不會離婚,你死心吧!」撂下話,他頭也不回地扶著她離開。
「對不起,都是我害你們父子鬧翻。」一上車,溫琬如便開口道歉。
「不關你的事,我跟他大概八字不合,每次見面都是這樣收場。」他幫她繫上安全帶,不捨地輕撫她略顯蒼白的容顏。「嚇到你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
「沒事,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能忍受。」她伸手貼向覆在頰上的溫暖大掌,好愛他此刻看似深情的眸光。「欽銘,你父親那麼反對,我們還要結婚嗎?」
「當然,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人能阻止。」他反握住她的手,湊近唇邊輕輕吻上。「告訴你,別說是我爸,就算是你父母反對,我也會拉著你去登記結婚,反正天塌下來也阻止不了我娶你進門,懂嗎?」
她點點頭,因為他堅決的語氣蓋過了心中的不安,再想想他為了娶自己不惜跟父親反目,這樣的心意更讓她受寵若驚。
不管能不能得到他的愛,她決定要一輩子對他好,和他白首到老……
「想什麼?」他看見她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
「想你。」
他一愣,隨即輕笑。「我就在你眼前,還用得著想?」
「想了十幾年,習慣了。」淡淡的一句,卻含有她無盡深情。
「真傻。」他聽見自己的輕歎,揉揉她的發,情不自禁地傾身吻上那張香軟芳唇。
才被父親無情詛咒刺傷的心,因她的柔情漸漸癒合,讓易欽銘更加相信跟她結婚的決定不會有錯,畢竟尋覓多年,她是唯一能讓他掛心,也是唯一能讓他感受安心的女人,就只有她,讓他捨不得放手。
「你這樣看著我,是想要我改變見你父母的計劃,馬上轉戰汽車旅館嗎?」
他凝視著她彷彿透著水光的美麗雙眸,邪惡地在她唇畔低語,完全不在乎此刻車子正停在大馬路上,當場演出誘惑戲碼。
「我、我才沒有……」
她害羞地別開視線,拉出他不知何時從她上衣下擺伸入作惡的大掌,卻散不了渾身因他而燃起的熱氣。
「好吧,暫且放你一馬。」他得意地在她唇上輕咬一口。「不過待會兒你父母看了我,要是有任何不滿,你可得幫我,我要在今天敲定婚期,而且越快越好。」
「嗯。」她順從地同頷首,淺笑。「你不用擔心,我爹媽他們人很好,而且你那麼優秀,他們不可能不喜歡你。」
他信了她的話,事實也如同她所說的。
當兩人開車抵達溫琬如南部老家,沒有人為了他弄大人家女兒肚子的事,準備棍子[伺候]他,迎接他們的是一張張誠懇的笑臉,還有一大桌滿滿菜餚。
而那當然是因為--溫琬如不敢說。
「什麼?你懷孕了!」
餐桌上,當易欽銘提出因為溫琬如有孕,希望能在一個月內舉行婚禮的消息,馬上聽見滿桌人異口同聲的驚叫。
溫父掉了剛要脅給女兒的鹵蛋,溫媽掉了剛挾起來的貢丸,溫大哥咬到自己舌頭,溫大嫂被飯噎到,只有三歲的小娃娃還笑嘻嘻地吃著小姑姑剛餵他的那口飯。
不是要你在電話中先說?
對不起,我還是說不出口……
「嗯哼!」溫父輕咳一聲,打斷了他們的[眉目傳情]。「琬如,他說的是真的嗎?你已經懷孕了?」
「嗯。」她緊張得放下碗筷,端正坐姿。「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哈~~做得好、做得好!」
原本以為未婚懷孕,必定會被父親痛罵一頓,沒想到父親拍著易欽銘的肩膀哈哈大笑,突兀的反應看得她張口結舌。
「伯父?」易欽銘被誇得頭皮發麻,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笑裡藏刀吧?
「別怕、別怕,我真的沒有生氣。」溫父看得出兩個小的一臉戒慎恐懼,連忙笑著揮揮手。「不是我在說,我這個女兒實在是乖得不像樣,從小到大沒交過半個男朋友,拉她去相親也沒一個中意的,硬要她跟我看中意的男人交往看看,每次她沒幾次約會就跟人家說還是當朋友就好,眼光高到連媒人婆都搖頭,莊頭到莊尾都找不到合適的物件跟她相親,她還說要嫁就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不然就一輩子不嫁。」
「爸……」溫琬如一張臉紅得發熱,沒想到會被洩底。
「你爸又沒說錯。」溫媽也跟著附和。「我本來很擔心你最後會去當尼姑,沒想到你打電話回來說要帶男朋友跟我們認識,結果又變成提親,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既然連小孩都有了,那婚事當然是越快辦越好,待會兒吃完飯,媽就去找三叔公幫你們看日子。」
「伯父、伯母,那聘金--」
「不用、不用啦!」溫父一口回絕,笑說:「你們年輕人在外打拚更需要錢,聘金就留著當我外孫的奶粉錢吧!我只要你答應我,婚後一定要好好照顧琬如,別讓她受委屈。」
「我一定會的,伯父。」
「還叫伯父?應該要喊我爸了吧!」
「是,爸。」他從善如流。
「來,雞腿給你吃。」溫父開心地替他挾菜。
「欽銘,這媽自己種的,沒農藥,多吃一點。」溫母說著也挾了自家種的地瓜葉進他碗裡。「你還喜歡吃些什麼?跟媽說,明天中午媽做給你吃。」
「好,他喜歡吃海鮮。」溫琬如跟母親說完又看向孩子的爸。「你不是喜歡吃我煮的炒三鮮?我媽炒的比我好吃一百倍,而且我哥的拜把兄弟在漁市工作,能拿到最新鮮的食材。哥,明天--」
溫大哥的黝黑大臉堆滿寵溺的笑容。「放心,喜歡吃海鮮是吧?明天我就去阿成那裡挑他一大簍,保證讓你老公吃到砰砰叫!讓你晚上幸福又美滿!」
「哥~~」大哥的雙關語讓她羞紅了臉。「大嫂,哥欺負我。」
「不正經!」溫大嫂馬上往老公頭上一敲。「敢欺負琬如,找死啊?」
「喂,你們姑嫂兩個感情會不會太好了一點?每次都……」
望著眼前這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一家人,易欽銘第一次有回到家的溫馨感覺。
他渴望的,就是這樣親密、自在、無拘束的家族關係,就算住的不是豪宅,吃的不是魚翅,牆壁上有一大塊壁癌,木椅一動還會發生嘰嘰聲,但他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愉快,可以發自內心地跟大家笑成一團。
他感動地從桌下握住溫琬如的手,她轉頭,看著他的笑容,也跟著嫣然淺笑。
他們一定會幸福的。
對吧?
婚禮順利地在一個月內舉行,溫琬如把自己買的舊公寓托給仲介出租,搬進了易欽銘位於文心路旁的住家。
但她期待中甜蜜的新婚生活,卻因為總公司一紙派令,將他跨級直升為企業貿易融資部總經理而落空。
「抱歉,因為星期六得主持企金人員訓練課程,星期日總裁又召開臨時會議,所以這個週末我就不回去了……琬如,你有聽見我說的話嗎?」
因為高昇至總公司的緣故,易欽銘必須留在台北,雖然溫琬如也立刻遞上轉調單,但兩人都同意不使用特權,以免日後落人口實,只好慢慢等著跑完行政程式,有空缺讓她遞補,兩人暫時只能在週末相聚,在一起的時間反而比婚前還少。
「嗯,聽見了。」因為太失望而怔忡的她,打起精神對著電話那頭的老公說:「你要小心身體,不要忙起來就忘了吃飯。」
明明想說的是自己真的好孤單、好想他,就算只能相聚一小時,要她自己搭車北上也好,她只想看他一眼、抱他一下,就有勇氣繼續承受長距離的思念。
可是……她清楚記得,在醫院求婚時他說過,他認為她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雖然在事業上幫不了他,卻能照顧好家庭,讓他沒有後顧之憂,這是她勝過他其他女伴的優點,所以她不能撒嬌、不能讓他心煩,她必須自己照顧自己,不能讓他後悔娶了她。
「嗯。」她話中的關心讓他備感窩心。「你呢?害喜的症狀有沒有好一點?產檢結果怎麼樣?」
「我很好,檢查結果也OK,你不用擔心。」
事實上,她一直沒什麼食慾,雖然勉強自己吃東西,但體重還是低於標準。符醫生說了,她有產前憂鬱症的傾向,孩子看來也小了一點,發育似乎不是很好,她為此自責地哭了好幾天,也不敢把這件事告訴他,怕他氣她沒用,連肚裡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那就好。」她刻意裝出的輕快語氣瞞過了他。「對了,朋友從太過回來,送了我一堆椰子糖,我昨天晚上寄了出去,你下班回家記得去大樓管理員那裡問問,應該己經送到了。」
他交代看,臉上表情有些尷尬,還微泛紅熱。
其實是自己先前把同事去泰國旅遊買回來分送大家的椰子糖帶回家,聽她直誇好吃,他才偷偷留下她丟掉的糖果包裝,硬逼好友去泰國出差時幫他買回一整箱,可是不習慣表露感情的他,就是無法坦言自己對她的關心和重視。
「椰子糖?」她忽然有了食慾。「跟上次人家送的是一樣的嗎?」
就知道她喜歡。「嗯,一模一樣。記得請管理員幫你搬,免得動到胎氣。」
「呵,一包椰子糖也要請人家搬,會不會太誇張?」她理所當然地笑他。人家送的,頂多就一包吧?
「呃……總之你聽我的就是了。」他只想著寵她,倒沒想那麼多,但他也不想再編謊言解釋,就隨她想吧!「好了,我跟客戶有約,也該出發了,有空我再撥給你。」
「嗯,再見。」
她依依不捨地掛上電話,明明才剛和他說過話,卻已經開始想念他,恨不能飛到他身邊。
「講完了?」
一句涼涼的問話從溫琬如頭頂傳來,當她抬頭看見嚴襄理皮笑肉不笑的嘴臉,心裡馬上涼了半截。
銀行裡無人不知嚴襄理一從台南調來,就對易欽銘一見鍾情,只是主動出擊好幾次都碰了軟釘子,偏偏又打死不退。
溫琬如也不曉得那時她從哪裡探聽到自己曾是易欽銘的學妹,又是同期同事,算是女行員裡跟他最熟的,還私底下跑來請教他的喜好、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逼她約他出來吃飯。
但那時她跟易欽銘的關係暖昧不情,銀行裡沒人知道兩人交往的事,嚴襄理又是她頂頭上司,她只好聽命行事,帶著超級電燈泡加入兩人晚餐。
所以,當一向自稱沒男友的她突然宣佈喜訊,而且對像還是眾人心目中排行第一的「窩邊草」,窘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客戶打來的?」嚴襄理推推鏡框,不懷好意地看著她。
「是她老公打的。」坐在她身旁的小瑩早就豎直耳朵聽得一清二楚,心裡又羨又妒。「溫姊的保密功夫真厲害,銀行裡沒人知道她跟易副一一不,易總經理交往的事,以前大家老在她面前談論欣賞她老公的事,現在想想還真是丟臉。」
小瑩明誇暗諷的話讓溫琬如聽了更加坐立難安,明明單純是為了不公開這段辦公室戀情,卻被同事誤以為她是存心看其他人笑話,害自己莫名其妙地樹敵,以前的好同事也跟她反目。
而這些苦,她只能往肚子吞,不敢告訴易欽銘,不想惹他心煩。
所以,現在已經五點多,,銀行鐵門也拉下了,她講一下電話並不會耽誤到顧客時間,帳又己經核清,也沒拖延工作,可是遇上有人存心找碴,她也只能默默忍受,不想讓自己處境更加難堪。
「嗯,既然有個那麼會賺錢的老公,那你這個月的責任額應該沒問題吧?」嚴襄理一雙眼盯著她,臉上似笑非笑。「基金還差二十萬,這禮拜五之前如果沒有達成,考績可能會有點難看,要申請台北總行應該更困難。不過,叫你老公『贊助』一下就OK了吧?唉~~有個能幹老公真好,擺爛也無所謂……」
胃……又開始痛了。
溫琬如忍下委屈、咬住下唇,不許自己脆弱地掉下淚,讓人看笑話。
等上司念完了,她開始拿起電話撥給幾個熟識客戶,約談買基金的事宜,不讓人瞧輕她只想依賴老公。
不管身體的不適,她下班後還是趕赴和客戶的約會,回到家都已經深夜快十二點了。
「鈴~~」
剛剛拜託管理員幫她搬進那一箱椰子糖,正要拆封,客廳裡的電話就響個不停,她想著或許是易欽銘打來的,立刻振奮精神接聽。
「這麼晚了才回家,你這哪像是一個已經結婚的女人?欽銘不在你就跑出去鬼混了是不是」電話那端傳來易長揚的咆哮。
「對不起,爸,我剛剛去和客戶見面……」她揉著太陽穴,小心翼翼地道歉、解釋。
雖然公公不贊成這樁婚事,但婚禮那天,他還是出席了。
易欽銘完全不跟她提家裡的事,她只知道似乎是因為他父親離婚再娶,導致父子關係不是很好,加上他父親一直希望他能像他大哥一樣娶進豪門千金,結果他卻娶了出身平凡的她,才會鬧得更僵。
所以,對於讓公公失望這一點,她是覺得很愧疚的,也更想試著彌補他們父子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告訴易欽銘關於公公三天兩頭打電話來責備她、要她離婚的事。
「見客戶?我看是見情夫吧!」易長揚對她簡直是不滿意到極點。「你事業是做多大,那麼晚還得應酬客戶?我媳婦真那麼厲害,怎麼沒有拿幾個錢回來給我花花?每次來就只會帶一些便宜的水果和營養食品,哪比得上我大媳婦送的燕窩、鮑魚,每個月還給我幾萬塊零花,真不曉得欽銘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然會被你這個沒用的窮鬼纏上……」
又來了……
她在心裡長歎一聲,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
她也知道自己不夠好、配不上易欽銘,他不愛她,只是喜歡她,只是為了孩子才跟她結婚,她也想努力成為更出色的女人,希望他不會後悔娶了她,希望總有一天能聽見他親口說愛她。
但是,為什麼大家不放過她,總是不斷提醒她哪裡不好、哪裡不配,讓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真的不該高攀,越來越懷疑或許丈夫心裡也這麼想,遺憾娶了個沒用又不愛的女人。
「我看欽銘也不想見你,才老是找理由不回來吧?算了你也只有會做家事這點功用,剛好瑪麗這個禮拜休假回菲律賓,既然星期天沒事,就回來打掃,順便買些好菜,晚上我約了貴客吃飯,就這樣。」
電話口地一聲掛斷,溫琬如愣愣地拿看只剩嘟嘟聲的話筒,好半晌才記得掛上。
她在沙發上躺下、疲倦地閉上眼,忽然之間好像失去了力氣,什麼事也不想做,什麼話也不想說,連拆糖果的興致也沒了,只覺得好累,累得好想從此一睡不醒。
真的是那樣嗎?因為不想見她,所以欽銘才找藉口留在台北?
「反正這個孩子,也不是欽銘想要的,或許……沒有他們母子倆,他會比較開心吧?
意識到自己腦海中掠過的念頭,她驀地睜眼,詫異地起身坐好,不安地輕撫著微凸的肚皮。
「對不起,媽媽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她拍拍雙頰,不許自己再陷入情緒低潮,開始拆開紙箱,發現紙箱裡除了一大箱糖果,還有一封信。
拆開信,裡頭掉出了兩張舞台劇門票,還有一張便條紙,上頭只有潦草的幾句話--
老婆:
記得你好像說過很想看一次舞台劇,本來週末想陪你去,可惜要召開臨時會議走不開,只好把票寄給你,找朋友一起去看吧!
雖然周休二日沒辦法回去,不過下週三我有事得回台中一趟,可以在家待一晚,別準備晚餐,我帶你去吃你愛吃的日本料理。
老公
「欽銘……」
她把小小的便條紙貼在心口,忍不住又紅了眼眶,這次是開心的淚水。
他還是把她放在心上的,他記得她想看舞台劇,記得她愛吃日本料理,他是真的被公事所絆,不是像公公說的不想看到她。
這樣就夠了,只要他心裡有她,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角落,她也有勇氣繼續撐下去。
星期日,溫琬如一大早就上市場買菜,早早來到公公家。
公公習慣注地數落一頓,也不管她已經快五個月的身孕,吩咐她將屋裡整理乾淨,便拋下她一人在家,和球友出門去打高爾夫。
冬天的水溫冷得教人打哆嗦,找不到半副手套,她只好直接手擰抹布,把家事做完,雙手早已凍得紅了,她看看表,竟然已經下午兩點半。
打開冰箱,裡頭詭異地竟然只有十幾硬啤酒和一些生食,找不到半樣可以馬上止饑的食物。疲累的她也沒體力再去兩條街外的超商買午餐,只好自己洗米煮飯,再隨便煎個蛋草草解訣一餐,忍著不適繼續忙碌。
就這麼忙到晚上六點多,總算把屋裡整理得乾乾淨淨,也煮好了一整桌菜餚,沒想到公公卻只帶回一位客人,而且還是一一
「晶津,你吃看看這道菜,好不好吃?」
溫琬如看著公公親切地幫昔日情敵挾菜、舀湯,她這個辛苦一整天的媳婦卻被晾在一旁,心裡雖然十分不是滋昧,卻也只能低頭默默扒飯。
「嗯……稍微鹹了一點。」黃晶津看了一眼獨自坐在餐桌邊的溫琬如,故意那麼回答。
「啊?對,太鹹了!」易長揚明明覺得味道恰好,還是附和她的話。「琬如,你煮那麼鹹是想害我們得高血壓是不是?連煮個菜也不會,你到底還有什麼用?」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明知他們是雞蛋裡挑骨鬥,溫琬如卻也不想忤逆長輩。
「唉,也不知道欽銘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然會娶到這種老婆……」易長揚乘機感慨起來,一臉遺憾地看著黃晶津。「晶津哪,我本來已經認定你一定是我的兒媳婦,哪曉得我那個兒子心太軟,知道人家懷孕了就娶進門,也不曉得是不是他的種一一」
「爸!」溫琬如臉色立刻刷白,這種侮辱她不能忍。「您說我什麼都沒關係,可是不能那麼說我肚裡的孩子,欽銘是我的初戀、也是我唯一的男人,孩子如果不是他的,我就不得好死!」
沒想到她也會反擊,易長揚有些錯愕,一時間不曉得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只好看向黃晶津。
黃晶津今晚本來就是和易長揚串通好,來給溫琬如難堪,要激得她羞愧離婚,一接到對方投來的視線,馬上解意地接話。
「是啊,易伯伯,欽銘那麼聰明,要不是確定是自己的骨肉,又怎麼肯委屈地奉子成婚呢?」黃晶津幽怨地長歎一聲。「唉,原本我跟欽銘已經有結婚的共識,我爸也要讓他接手集團財務長的位置,還花了幾千萬在新光三越後面買了間四百多坪的景觀華廈做為我的嫁妝,可惜,我們有緣無分,我沒那個福氣當您的兒媳婦。」
委屈自己奉子成婚……我跟欽銘己經有結婚的共識……
這兩句話在溫琬。如腦海中迴響,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
當初欽銘告訴她,雖然不知道他愛不愛她,但是他喜歡她,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也不錯,既然有了孩子,她又堅持生下來,那就結婚。所以她總以為在他所有的交往物件中,他是最在乎她,才願意為她打亂生涯規劃。
難道,是她錯了?是她用自己的愛和孩子束縛了他,讓他不得已做出和她結婚的決定?
「不過,做不成夫妻,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我跟欽銘有空還是會見面,上週日我還和他一起出席朋友公司的開幕酒會,他那天打了一條銀色領帶……」
事實上,婚後易欽銘根本沒跟她私下單獨見面,兩人在那場酒會上只是不期而遇。
但溫琬如記得,上周他的確是因為要參加一場開幕酒會而提早回台北,那條銀色領帶是她幫他打上的,那表示他的確和黃晶津見了面……
她的腦子開始無法控制地想像他們背著她在一起的不堪畫面,想到頭痛、心痛、腹痛,她抱著自己也止不住渾身抖顫,和那無窮無盡的恐慌。
她揪著胸口,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下腹傳來的疼痛也逐漸加劇。
「爸……送我……去醫院……孩子……孩子……」
突然意識到下腹不斷傳來的熱氣是怎麼一回事後,她用力喘息,慌亂地索求著公公的幫助。
「去醫院幹麼?不過是念你幾句一一」
易長揚念歸念,也發現她臉色不太對勁,才想起身看看她到底是怎樣,視線便瞥見她腳下大理石地板上鮮紅的血漬,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慌慌張張地拿起飯廳的分機撥打119。
「不要打!」黃晶津也瞧見了血潰,但邪念卻壓過了她心中的恐慌。「孩子流掉,欽銘就不會要她了!易伯伯,別管她!」
「開什麼玩笑,那是我孫子耶!萬一一屍兩命怎麼辦?」
長揚雖然愛財如命,但謀財害命的事他還不敢做,何況他看得出來兒子對這媳婦是有情的,萬一她真的在家裡出事,只怕兒子一輩子都不會認他這個父親,再娶個多有錢的媳婦也輪不到他享受榮華富貴。
「琬如,你忍忍,爸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
痛得趴在桌上的她已聽不清,她感覺身體越來越冰冷,眼前越來越黑暗,但在那團黑暗中,她彷彿能看見一個哭泣中的小小身影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孩子沒了。
在醫院裡一醒來,溫琬如就從易長揚口中得知這個惡耗。
她放聲大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易長揚這禍首幫她找了個看護便立刻逃離病房,哭得醫生不得不打鎮靜劑讓她繼續昏睡。
當她再度醒來,身旁一個人都沒有,彷彿被全世界遺棄的恐懼讓她好想立刻見到易欽銘。
不能打擾他、不能讓他心煩……以往能阻止她在脆弱時尋求他安慰的顧慮都被拋在腦後,。她請護士幫她打電話,三小時後,易欽銘便出現在她病床前。
「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別哭了……」
抱著在自己懷裡哭成淚人兒的妻子,易欽銘不斷勸哄,心中的感傷卻不亞於她。
曾經,他一心要她拿掉這個孩子,結婚也不是為了孩子,而是想把妻子留在身邊,所以他一直認為自己對孩子是無情的,可是知道孩子己經離他而去,他發現自己竟然比想像中要傷心,他恍然大悟,原來他也期待著孩子的降臨,只是一切己經太遲。
「對不起,我什麼都幫不了你的忙,連一個孩子也保不住,我真的很沒用,是我對不起你……」她沒說出公公的事,只怪自己身子太弱、大情緒化,才會造成遺憾。
「別說了。」為了不讓她太過自責,他故意語氣平淡地說:「我本來就不喜歡小孩,孩子沒了就沒了,我無所謂。你別胡思亂想,小心照顧好自己身體。」
不喜歡小孩?無所謂?
他想減輕她內疚的違心之論,卻讓她身子一僵,從骨子裡感到一股寒意。
有他骨血的孩子他都不在乎了,那她呢?
他不愛她,現在又失去了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繫,他還願意維持這段婚姻嗎?
不行,她已經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他!
「欽銘,我一一」
突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話。
「我沒事,你先接電話。」她忍住了到嘴邊的話,害怕失去他的恐懼讓她又變成那個事事以夫為尊,不敢耽擱他任何事的小女人。
「抱歉。」他起身到一旁接聽。「……什麼我不要聽你道歉,道歉也於事無補,立刻通知律師備齊相關資料申請查扣,探聽其他聯貸銀行的所有動作,叫當初負責這件Case的相關人員帶著手邊的資料,三小時內到我的辦公室報到……我管他人在高雄還是北極,去劫機也得給我準時趕到!」
屬下在此時雪上加霜地捅了個大樓子,他氣得對著手機大吼,吼完才發現老婆似乎也被他的大聲量嚇到,臉色蒼白又呆滯。
「抱歉,嚇到你了?」他要自己壓抑怒氣,勉強扯出一抹笑。「公司出了點事,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因為事情有些棘手,明天可能沒辦法來接你出院,你一一」
她解意地點點頭。「我沒事,不用擔心,我會通知阿姨來接我,你去忙你的。」
「嗯。」伸手輕撫著她憔悴的臉,看著妻子顯然為了讓他安心才擠出的笑,他心裡滿是愧疚與自責。
「對不起,我是個很不適任的老公。」這一刻,他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害怕被她討厭。「你……會後悔嫁給我嗎?」
她一愣,隨即慌亂地否認。「不,我一點也不後悔,嫁給你是我的夢想,我愛你,我只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好,我知道,別激動。」她強烈的示愛讓他安心了。「我先走了,你安心睡,阿姨那邊我來連絡。」
她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後,一股強烈恐懼又湧上心頭。
他說自己是個不適任的老公,問她後不後悔跟他結婚,難道是他後悔娶了她,想試探她有沒有離婚的意思?他果然還是比較喜歡黃晶津嗎?
她不敢開口一問,只能在心裡想著、猜著,讓不安的巨獸一點、一點地將她蠶食鯨吞……
三個月後
「……嗯,我知道了,再見。」
掛上話筒,溫琬如怔怔地望著電話十多分鐘,起身回到臥室,從化妝台的抽屜裡拿出一張紙。
只是看著,淚水便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紙上,點出一個又一個的水漬。
三個月,她足足三個月沒見到自己的丈夫。
剛剛他打來電話,又是說有事無法在假日回家,通話時間不到兩分鐘,甚至忘了今天是她生日,連一聲簡短的祝賀也沒有。
處理完孩子的後事,他突然變成一個全副心思放在事業上的工作狂,好像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讓他再也不曾回家過夜。
但她知道,他不是會為公司賣命到犧牲的個性,也不會笨到大小事一手包辦,讓下屬涼涼度日,他不是忙到拔不出空,只是不想見到她。
她沒開口追問過一句,心裡卻一天比一天更加確定這個答案。
她,徹底成為一個被丈夫拋棄的空閨怨婦。
抹乾眼淚,她顫抖著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拿起印章,蓋上。
那是離婚協議書,一份她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的檔。
她還是深愛她的丈夫,或許這輩子再也無法像愛他那樣地愛上別人,但是她的愛如果限制了他的自由,讓他不幸,那麼她寧願放手,放棄她得來不易的婚姻。
她,累了。
曾經拚了命地付出,努力想成為十全十美的妻子、媳婦、母親,結果卻是全盤皆敗。
到頭來,她的努力還是得不到丈夫的愛,甚至將他推得更遠,倘若她再不放手,說不定他會開始厭惡她、憎恨她的存在,那麼,她或許真的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所以,她選擇了讓他記得她的好,給他尋找幸福的自由,而她的幸福,就是再度見到他展露歡顏。
拿起手機,她屏息地傳出了一封簡訊後便直接關機,起身從衣物間拉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箱,依依不捨地環顧這間屋子最後一眼。
眨眨酸澀的雙眼,她忍著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為什麼不告訴你老婆,你現在正在回家替她慶生的路上?」周御丞按鈕關上前後座之間的隔音板,狐疑地轉頭問好友。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易欽銘的臉上難得出現一抹紅。
周御丞是上市建設公司「永盛集團」總裁,但兩人相識卻遠在高中時期。
當時,彼此就讀不同學校,住在不同城市,卻一天到晚在不同場合偶遇,還莫名其妙同時撞上一個正在猥褻小女生的變態,一起把人海扁一頓,從那天起,兩人便結成為好友,情誼早如兄弟。
「喔?驚喜是嗎?」周御丞笑瞅著好友。「真難得,原來我們易總也懂得耍浪漫。」
「別笑我了。」他神情有些不自在。「其實,不說是怕她根本不想見我,又叫我忙著公事就好,不用在意她。」
這三個月來,他沒有一天不想衝回琬如身邊,卻始終鼓不起勇氣。
那天打電話拜託她阿姨幫忙去醫院照顧她,是她大表哥接的電話,當時他才從對方口中知道妻子有產前憂鬱症的事,而他這個做丈夫的人竟然也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簡直失職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他想彌補琬如,卻不知該從何做起。為來不及出世的兒子在廟裡供奉牌位後返家,他想擁抱她、懺悔自己的失職,但她卻說想回娘家散心,他開口要陪她回去,想守著她,什麼公事都不想管,她又說她一個人沒關係,知道他有公事要處理,不用陪她。
她,不想跟他獨處。
雖然她一句怨言也沒有,也沒說不想見他,但他就是隱隱約約覺得她在迴避什麼。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送她去搭高鐵,她拒絕他陪伴等車,一個人頭也不回地走進車站內,那種突然湧上、害怕她從此一去不回的濃烈恐懼。
等他回過神,自己已偷偷跟著進站,像個跟蹤狂似地一路尾隨她,確定她平平安安地回到娘家才折返,心裡卻還是為了她會不會回來的事不安,接下來的那幾天都過得渾渾噩噩。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醒悟過來,一直以為這一生都不可能把心交給任何女人,其實早就把那顆心放在她身上,只是自己排斥承認這個事實,不願相信真的有人能進入他層層緊鎖的心房,能主宰得了他的喜怒哀樂。
還好,琬如三天後就回家了,從電話裡確定她就在家中時,他差點像個笨蛋呵呵大笑。
當然,他沒忘了她不想見他,也記得她需要靜養,需要時間原諒。他想,沒有他在眼前惹她心煩,她或許能更快放下喪子之痛,所以他全力在事業上衝刺,來沖淡失去孩子的傷心,轉移自己一天到晚想奔回家緊緊擁抱她的念頭。
為了給她平靜療傷的空間,他識趣地忍了三個月不回家打擾,也該夠讓她消消氣了吧?
「這麼沒自信,真不像你。看來不論是誰,一旦陷入愛情,都會變得不像自己。」
周御丞望著好友愁眉不展的模樣,忍不住調侃,但隨即似乎有感而發地輕歎,剛毅臉龐上的神采頓時黯淡了下來。
「不過,你比我幸福,因為你們彼此相愛。而我愛的人,偏偏不懂我的心,還恨著我。」
易欽銘同情地看著好友。他愛著一個名叫呂可杏的模特兒,一心成全她想闖出名號的願望,結果卻被人當成別有心機。更慘的是,那女人眼裡、心裡,都只有在Pub駐唱的男友,完全沒有他的存在。
相形之下,自己的解是個幸運兒。
琬如一直全心全意愛著他,為他著想、為他犧牲,他卻為了母親被所愛背棄的陰影,始終不肯正面回應她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傷了她的心。
那麼長的時間沒能見她、擁抱她,讓他嘗盡思念的折磨,電話裡總是戰戰兢兢地迴避任何觸及孩子的話題,完全聽不出她的情緒波動,也解不了他的苦。今天他藉著為她慶生的理由回去,想給她一份驚喜,再親口對她表白愛意,希望能如願看見她重展歡顏的模樣。
忽然,手機傳來的聲響打斷了他思緒,他低頭一看,竟然是琬如三個月來首次主動傳來的簡訊,他開心地立刻查閱內容--
我們離婚吧!我還你自由。
自從收到簡訊至今,已經過了九個多小時。
當易欽銘一天之內二度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走進家門,客廳的時鐘直指著凌晨兩點十九分。
「為什麼?」
他沉入沙發、十指煩躁地陷入發中,滿佈血絲的雙眼牢牢盯著茶几上那張令他心驚的離婚協議書。
他拜託周御丞叫司機飛車送他回家,還是慢了一步。琬如搬走了婚後帶入屋內的所有私人物品,原本成雙成對的牙刷、馬克杯等等全部落單,整個家像是從不曾擁有過女主人。
她清空了這間屋內所有屬於她的痕跡,唯獨落了他的心。
她的身影依然清清楚楚深印在他心坎裡,和她生活在這空間裡的點點滴滴,也在他腦海中無法抹滅--包括她。
他絕不離婚!絕不允許她就這樣走出他生命!
他抽來離婚協議書撕個粉碎,恨恨地扔進垃圾桶內,想著是否還遺漏了誰沒問,再寫下剛剛去過哪些地方,是不是忘了什麼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可是想了又想,就是沒有新線索。
明知她關了機,他還是拔了又拔,希望有奇跡發生,也祈禱有人發現她的消息來電告知。
可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裡只聽得見他緊張的心跳。
頭痛欲裂的他把手機往身旁一丟,按著太陽穴。都要凌晨三點了,她沒回娘家,也沒去親朋好友那裡,看來是存心要躲著他。偏偏她失蹤的時間太短,還不能去警局報尋失蹤人口……
「琬如,你到底在哪裡……」
他無助地低喃,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選在自己生日的這天,拋下那麼大一顆震撼彈。
難道這三個月讓她冷靜思考的結果,就是捨棄這個婚姻,決定不再愛他了嗎?
他是不是做錯了?或許他根本不該給她淡忘的時間、冷靜的空間,應該隨心所欲地擁抱她,不管她到底想不想見他都纏著不放,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牢牢把她鎖在身邊。
因為,他根本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結果。
雖然工作讓他們無法天天相守,但琬如早已是他的心靈支柱,即使再疲憊,只想想著放假就能見到溫柔含笑的她,再辛苦他也能撐下去,即使是這三個月分離,他也是靠著相信小別勝新婚、傷痛撫平就能重拾她的陪伴才熬到現在。
他深愛這個女人,愛到無法想像如果琬如堅持離開,接下來的歲月他要如何獨自生活?她已經是生命中不可或缺、最重要的伴侶,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挽回她--
焦急與擔心讓他根本無法休息,他在電話旁從夜深守到天亮,又打一遍電話跟親朋好友確認仍然沒有妻子的行蹤,打算洗把臉就去警局報案,屋內卻突然響起一陣鈴聲。
「琬如--」
一聽見門鈴響,易欽銘簡直是用飛的衝到玄關,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妻子回心轉意回家了。可惜門一開,站在外面的是同父異母的妹妹易真珍。
「二哥,你的失望會不會太明顯了點?」易真珍半開玩笑地說。
「唉,進來吧!」希望破滅讓他更沮喪。
「還沒有二嫂的消息?」她把門關上,擔憂地望著二哥憔悴的模樣。「我就知道你一夜沒睡。喏,我幫你帶了早餐來,至少吃一點吧。」
他搖搖頭。「我沒胃口。」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真搞不懂你們男人腦袋裡究竟裝了些什麼?」她杏眼微嗔。「只會說工作忙,叫我有機會就約二嫂出去逛逛,問題是我這個小姑又取代不了你這個做丈夫。老實說,你到底多久沒回家,才讓二嫂一氣之下把離婚協議書丟給你?」
「三個月。」
「什麼?三個月!」她美麗的小臉寫滿訝異。「二哥,你實在太誇張了!既然那麼在意二嫂,就算工作再忙也得抽空回家,更何況她才剛失去孩子,你--」
「沒錯,因為我這個做丈夫的太失職,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妻子,才讓她不小心跌倒,失去孩子。」他打斷妹妹的話,剖析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她生我的氣、不想見我,所以才忍著不回來,想給她一點時間消消氣--」
「等等。」換她打斷他的話。「二嫂告訴你,孩子是她不小心跌倒流掉的?」
「嗯。」
「你有因此責備她嗎?」
「當然沒有,失去孩子,她比誰都心痛。」他聽出一絲不尋常。「真珍,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
她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告知實情。
「其實,二嫂流產不是因為跌倒,應該是身心俱疲,加上情緒太過激動。」易真珍想起來就覺不捨。「二嫂流產的第二天晚上我出國回來,發現菲傭應該已經回國探親好幾天,家裡卻一塵不染。」
「一開始爸還說是他自己打掃的,可是我打開冰箱,發現冰箱裡有二嫂拿手的咖喱雞,還有幾盒已經處理好、還標明了微波時間的食物,那漂亮的筆跡一看就是二嫂的。」
「我追問之下才知道爸竟然叫二嫂來家裡打掃,還要她煮了一桌菜請黃晶津,存心要讓對方看他是怎麼把二嫂當傭人使喚,而且黃晶津還說什麼你跟也本來已經論及婚嫁,是因為二嫂有孕才被迫分開,又暗示你們私下還有往來,結果二嫂可能一時情緒激動、動了胎氣,送到醫院也救不回孩子。」
「可惡!」
「二哥!」
易真珍連忙拉住氣急敗壞就要往外衝的二哥,知道他一定是要去找父親算帳。
「爸他知道錯了,他也沒想到二嫂會因此流產,所以黃晶津要他別叫救護車,他還是立刻送二嫂去醫院。二嫂瞞著你跟爸連絡,一定是想幫你彌補父子關係。她不告訴你這些,也是不希望看見你們父子感情越來越糟,你真的忍心破壞她的用心?」
他緊緊握拳,臉上狂亂的神色漸斂,表情卻更痛苦。
「我現在終於想通了,這三個月來,我自以為好意讓她平靜療傷,結果她可能一直以為我是和黃晶津藕斷絲連,不想理她,才會心灰意冷要跟我離婚……為什麼這些事你到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她也很自責。「我以為二嫂已經跟你說了,也說服你別恨爸,所以我在你們面前刻意不提這些事。如果不是今天聽你說,我也不知道二嫂這麼傻,竟然把失去孩子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想起這三個月來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度過,他更痛恨自己的遲鈍與殘忍,竟然如此深深傷害了一個永遠只為他著想、全心全意愛他的妻子,還自以為體貼……
「我要去警局報案。」他想起妹妹來訪之前他正要做的事。「真珍,你留在這裡等電話,也許會有你二嫂的消息。」
「哥,我還有一件事。」看他停步,她接著說:「你還記得當初你們去墾丁蜜月旅行,住的那間民宿的電話嗎?」
他搖搖頭,眼裡滿是疑惑。「為什麼忽然提這個?」
「我只是猜測,二嫂會不會跑去那裡?」她也是在來的路上才想起這個可能。「因為二嫂曾經跟我聊過,說她很喜歡那間民宿和老闆,你們玩得很開心,也是她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你還答應有機會要再帶她去那裡度假,她一直很期待……」
她才說著,只見易欽銘忽然轉身進入書房,她好奇地跟入才發現他正在開電腦。
「二哥,你在做什麼?」剛剛不是才說要去警局嗎?
「我不記得民宿的名片放在哪裡,不過我還記得名字。」
他上網搜尋,很快地找到那間民宿的網頁,立刻拿起手機撥打網頁上的訂房專線。
「你好,我想麻煩你幫我查一下房客名單……」
溫琬如舒適地坐在白綠相間的庭院搖椅上,夕陽西下、月兒漸升,附近的人家一戶一戶地亮起燈火,美麗的景致在她面前不斷轉換,她的視線卻始終失焦地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唉,又過了一天。
收回視線,她望了望身旁的空位,不由得又在心底暗自輕歎。
在這非假日的淡季,民宿裡就也一個客人,老闆有事上台北,老闆娘在照顧發燒的兒子,就她一個人在這無所事事,反而更顯孤單。
唉,不該來這裡的……
原本是因為這裡有她太多快樂的回憶才想到此散心,沒想到心情反而更難受。
不過就在幾個月前,她和丈夫來這裡度蜜月,也曾甜甜蜜蜜地並肩坐在這張搖椅上看夕陽。當時,他溫柔地攬著她的肩,兩人天南地北地閒聊,因為太舒適而睡著了,他還體貼地抱著她回房。
後來,她半夜餓得醒了,他還親自下廚煮麵,端在床上給她吃。因為太幸福,她還忍不住哭了,嚇得他一直追問她是不是面難吃到讓人想哭?
那時,她真的好快樂,也曾經以為那樣的幸福或許能直到永遠,結果,只是曇花一現嗎?
以為早已哭乾的淚水,又悄悄浮上眼眶,以為放手就能解脫的心,依舊深陷牢寵。
一開始,能遠遠看他一眼就心滿意足,發現自己和他成為同事的那天,她開心得整天傻笑,第一次和他約會,回家後她興奮得一夜難眠,讓他套上結婚戒指的那一刻,她感動得覺得此生已無遺憾。
可是曾幾何時,她變得如此貪心,不只想獨佔他的人,還想擁有他的心?
是她太不知足了嗎?因為她奢求太多,才讓丈夫厭惡她的貪心,見都不想見她,一再逃避?
他應該已經看見簡訊,拿到離婚協議書,現在是不是鬆了口氣,開心地和黃晶津在一起?
公公知道這件事,一定也覺得很高興,他們父子會言歸於好,所以,這是個HappyEnding吧?
「溫琬如,別哭,你做得很好……」說是這麼說,悲傷的眼淚卻不受控制。「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快樂,欽銘現在一定很開心,他高興,你也應該高興,反正……反正只是一切回到原點……」
「不可能!」
一個冷冷的聲嗓在靜夜中迴響,溫琬如嚇得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相思成狂,不但得了幻聽,連幻覺都出現了。
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身影,此刻就在距離她不到十步遠的地方,那雙總讓她迷失心神的眼眸,在黑夜中如獵豹之眼緊緊鎖住她,一瞬間她驚駭到連呼吸都忘了。
「不、不可能……」
她鴕鳥地捂起雙眼,說服自己認清現實,否則下一秒她可能真的會瘋掉。
「他不可能來找我、不可能,這只是我的幻想,不是真的,不是--」
忽然,一股強大的力量扳開她遮眼的雙手。
下一秒,她被拖進一堵堅實的胸懷,一個毫不溫柔的吻發狠地蹂躪她的唇,狂妄地敲開她僵硬的齒關,纏誘著她的丁香小舌與之旋舞。
再熟悉不過的男人氣息充斥在她鼻間,讓她四散的心神瞬間歸位,整個身心都意識到這不是幻覺、而男人也不給她任何喘息的空間,不斷加深這個吻,即使她身子發軟也不放過,像要逼迫她正視他的存在,不允許任何一秒的漠視。
這個熱吻結束,兩個人像是嚴重缺氧似的喘息著,但男人的手還是緊緊摟著她不放,眼神還惡狠狠地盯著她,像是想將人給一口吞了。
「你看清楚,你眼前這張臉像是快樂、開心、高興嗎?」易欽銘瞪著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溫琬如的心跳亂的不像話,一時間無法理解他是什麼意思,但在他難看的臉色下還是連忙搖頭,不知所措地繼續被那雙駭人的眼眸盯著,不敢迴避。
「沒錯,我不只不開心,而且還很生氣。」他緊瞅著眼前失而復得的妻子,語氣異常嚴肅。「還有,你聽好,我們一輩子都做不成朋友!要做,只能做夫妻!」
一來就聽見她在喃喃念著那些話,完全不知道他著她找得快發瘋,痛苦得像被她一腳踢進地獄一樣,差點沒英年早逝,還在那裡自以為是為他好,氣得他很想直接把她拖進房裡好好「嚴懲」,讓她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清楚明白他要的到底是誰!
溫琬如不解地望著那雙彷彿深情凝望她的瞳眸,怕是自己欺騙自己,讓她看見她想看的眼光,聽見她想聽的話。
「我在做夢……」她閉上眼,繼續催眠自己。
「該死!你給我睜開眼!」他雙臂一束,讓她不得不再度睜開眼。「不准逃避!這不是夢,我就在你眼前,我來帶我的妻子回家,回到我們永遠的家。」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她混沌的腦袋無法解讀他話裡的涵義,忍不住心酸地追問:「你不是不要我了?沒有孩子,你不想繼續維繫這段婚姻,不想見到我,所以這三個月你一直找理由不回家,不是嗎?」
「不是。」他完全不只她會如此曲解他心意。「其實完全相反,是我以為你不想見我。」
他的說法讓她詫異,也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因為我是個笨蛋。」他苦澀的自嘲。「其實,當初我請了一星期的休假,打算處理完孩子的後事就陪你四處散心,可惜我還來不及開口,你就說要回娘家。我以為是因為我一直忙於工作,對你疏於照顧,連流產的時候也只是匆匆趕到醫院便又忙著處理公事,所以你在生我的氣,一直逃避、不想見我。」
她急忙搖頭。「我從來沒那麼想過,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還要分心照顧我,我才說要回娘家休養幾天。其實,我心裡也很希望你能陪我,也不想離開你。」
「那你為什麼不明說呢?當初我以為你心情不好,如果見到我,或許會讓你的情緒更加低落,那麼無論我多想陪在你身邊,也該為你著想,給你冷靜、撫平傷痛的時間。我自以為是地為你著想沒想到反而傷你最深。」
他說的理由是她從未想過的。「你真的這麼想?不是因為不想見到我?」
「當然,忍了三個月,好不容易我才找到一個為你慶生的理由,想回家給你一個驚喜,結果你倒是先給我一個驚嚇。」他低歎著笑了。「我們兩個都錯了,錯在指揮猜測對方心意,自以為是為對方著想,結果卻差點錯失彼此。以後我們有話直說,你希望我怎麼做、想知道我怎麼想,一定要當面告訴我、問我,知道嗎?我也是,這樣的錯誤一次就夠了,我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真的什麼都能問?」她仰望他,眼眸中滿是期待。
他溫柔地笑。「嗯,什麼都能問,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隱瞞。」
「為什麼你會來這裡?」此刻她的心中實在有太多疑惑。「失去我,你真的在乎嗎?就算沒了孩子,你也想跟我在一起?你不想跟我離婚,和黃晶津結婚嗎?」
「是真珍提醒我,你可能會來這裡。還有,不管有沒有孩子,我都要你。」他知道黃晶津的話讓她心裡有個疙瘩。「除了你,我沒有在乎過任何女人,也從未想過跟其他人結婚,包括黃晶津。結婚之後我是跟她見過兩、三次面,但都是在商業場合或朋友聚會上的巧遇,除了你,我沒再碰過其他女人。」
他憐惜地望著她。「再說,我跟我爸之間不是因為你才不和,你不需要自責,甚至為了討他歡心任他差遣,連孩子都因此流掉,還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以後不許你再那麼委屈自己。」
「你知道了?」她十分意外。
「真珍都告訴我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只是不想因為我,讓你和爸的關係更糟。」
「為什麼要道歉?你只是因為太愛我、太為我著想,一點錯也沒有,該道歉的是我。」他滿是歉疚地輕撫她明顯消瘦不少的雙頰。「對不起,從我們交往開始我一直讓你受委屈,我也知道自己是不及格的男友、不適任的老公,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放開你,我絕對不離婚,因為--我愛你。」
輕輕的三個字,讓溫琬如全身一震,無法置信地望著他,圓睜的眼立刻湧出淚水。
「噯,我愛你有那麼恐怖嗎?竟然把你嚇得大哭。」他知道她是喜極而泣,只是想逗逗她。
「不是,我是……我是太開心了……」她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他,小臉埋在他胸膛前又哭又笑的。「我以為一輩子都聽不見你說這句話,我以為你永遠不可能愛上我,我……我……真的好愛你!」
他淺笑,輕撫她柔順的長髮。「那還要不要離婚?要不要把我讓給黃晶津?」
「不要!」她把他抱得更緊,好似怕一鬆手就會失去他。「離開你我好痛苦,我還是沒那麼偉大,我不想把你讓給任何人,我想永遠獨佔你……」
「我也是。」他捧起她淚濕的臉,深情低語。「不要推開我,不要放棄我,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再愛上任何女人,我願意永遠讓你獨佔。」
「欽銘……」她睜著模糊的淚眼,眨也不敢眨,生怕這美夢成真的一刻會在眨眼間消逝。「那麼優秀的你,真的愛上像我這麼普通的女人?」
「你一點也不普通,那麼多年來,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感覺自在、放鬆的女人,只有在你身邊,我才覺得安心,也只有你,能走入我心裡。我早就愛上你,只是害怕失去的恐懼讓我盲目,不肯正視自己,始終拒絕承認這個事實。」
「害怕失去?」她不解地看著他略帶憂鬱的眼神。「為什麼?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不是嗎?」
他愛憐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將心中不為人知地秘密告訴她。
「我一直沒跟你說過,我媽是因為被我爸欺騙假結婚,積鬱成疾,最後自殺過世。為此,我始終無法跟我爸好好相處,所以我們父子感情不和,根本與你無關。」
聽他這麼說,溫琬如不覺得放心,反而明白這是個連她也無能為力的心結,心裡更是沉重。
「你曾經說過自己沒有愛人的能力,這件事跟你父母有關嗎?」她想知道更多與他有關的事。
他點點頭。「當時,我爸愛上了一個有錢寡婦,騙我媽說公司有個外派員工出國深造一年,回來就升級加薪的缺額,但只選單身員工,哄得我媽跟他離婚一年,等他回來再結婚。我媽很愛我爸,人又單純,一心只為我爸的前途著想,就答應了。後來她才發現,離婚手續辦完不到一個禮拜,我爸就辭了工作,跟外遇物件結婚,還到對方的公司當起總經理。」
「爸那麼狠心?」她聽了就覺得心寒。
「嗯。那年,我還不到六歲,卻始終記得我媽開始天天以淚洗面,每次我爸哪生活費回來,她總是不斷哭著求他不要離開,問他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最後我爸煩了,要我哥去拿生活費,再也不回這個家。」
他牽著她一起坐上搖椅,回憶的眼光飄向遠方。
「後來,我媽突然發現,唯一能讓我爸回來看她的方法,就是傷害自己。所以她不斷割腕、吃安眠藥自殺。一開始,我爸還會因此到醫院哄她、照顧她,可是幾次之後,他發現我媽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漸漸不接我和我哥的電話,我媽也越來越沉默。然後,就在她和我爸的離婚週年那一天,她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溫琬如注意到他說起往事,眼中淡淡泛著淚,她不捨得握住他的手,鼻頭也跟著酸了。
「你車禍受傷時我幫你包紮,你不是說我手巧?那是因為我從小不曉得幫我媽包紮過多少遍。」他凝望她,笑容中帶著苦澀。「她每一次割腕,我都得幫忙換藥好幾天,那時候我總會看著她的傷口哭,求她別再自殘,她也總是哭著說對不起我,答應我不會再犯,說愛一個人好痛苦,她再也不愛我爸了,可是隔不了多久,噩夢總會再重演,直到我再也哭不出來,而她也走了。」
她點點頭,明白了。「因為看你媽為愛所受的苦,所以你不想愛上任何人,怕自己會重蹈覆轍?」
「嗯。」他點頭,承認自己的脆弱。「被最愛的人背棄的痛苦,我親眼目睹了,我害怕遭遇跟我媽一樣的命運,所以我和女人交往,但不能放感情,可以上床,但不能談愛。我打算永遠只愛我自己,可是我卻遇見了你--」
「你後悔嗎?」
「你會不會後悔?」
他的反問包含他的濃情與憂慮,她感受到了,從沒想過在這份感情裡總是屈居弱勢的自己,竟然也會反敗為勝,贏得他的心。
「不會。」太清楚惶惶不安的滋味,她不想讓心愛的男人也嘗到這種苦,立刻給他果決的回答。
「我不會讓你後悔把心交給我。」她伸手按住他的左胸口,感受掌心下的跳動。「我會緊緊抓住這顆心,一輩子都不放手。」
說完,她牽起他另一隻手,輕放在自己的胸口,羞澀一笑。「我也把我的新給你,直到它不再跳動地那一天為之,只屬於你,誰也搶不走。」
「琬如……」他感動得再度擁她入懷,再也不隱藏內心澎湃的感情。「我比你所想的還需要你,這輩子再也不准提離婚,不准離開我,不准從我眼前消失,永遠陪在我身邊。」
「好。」她嫣然一笑,眉宇間不再哀愁。「只要你不嫌煩,你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跟你一輩子。」
「遵命。」她纖手環上他頸項,羞怯的臉蛋漾著幸福的笑意。「我愛你,老公。」
「我更愛你,老婆。」
他俯首,傾注滿滿愛意,吻上那張誘人香唇。
七年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
一棟花園洋房內,男人渾厚的嗓音,加上如銀鈴般悅耳的娃娃音,一起唱著充滿祝福的歌聲。
「媽咪,快點許願!心潔想要一隻大熊熊喔!」
三歲的小女娃有著跟母親一樣白皙的皮膚,紮著兩條可愛的麻花辮,笑起來唇邊總是露出一雙小梨渦。
「笨蛋!」六歲的小男孩白了妹妹一眼。「今天是媽咪生日,又不是你,不能叫媽咪替你要熊熊啦!」
「哥哥討厭!心潔不是笨蛋……」小女娃抿著嘴,眼眶即刻蓄滿淚水。
「易浯攸!」易欽銘往兒子頭頂敲了一記。「跟你說了幾百遍,不准欺負妹妹,立刻給我道歉。」
「好嘛、好嘛,對不起啦!」
男孩不只繼承了父親俊美的面容,還有父親的精明腦袋,雖然心裡不服氣,但識時務者為俊傑,先道歉再說,反正到錢又不花錢嘛!
「好了,心潔乖,哥哥已經道歉,不哭喔!」溫琬如把女兒抱坐在膝上,慈愛地哄勸。「好,媽咪第一個心願,就是希望今年聖誕老公公能送我們心潔一隻大熊熊。『聖誕老公公』,聽到了嗎?」
聽到了~~
接收到老婆大人的命令,易欽銘立刻認命地拿起PDA記下,要是買錯禮物,耶誕節那天他恐怕會被寶貝女兒的眼淚淹死,晚上也休想老婆會讓他上床。
「我要一台藍色腳踏車!」等著母親許完另外兩個願望,吹熄蠟燭,小男孩馬上接著許願。
「我最、最、最敬愛的『聖誕老公公』,今年我想要一台藍色腳踏車,順便記一下喔!」
易欽銘聽完,正想取笑少年老成的寶貝兒子,卻發現那小子正一臉諂媚的衝著他笑,看來「聖誕老人」的真面目似乎提早被兒子識破了。
「那得看你的表現嘍!」他對著兒子笑。「聖誕老人告訴我,到耶誕節之前,你惹哭妹妹一次就扣一個腳踏車零件,讓媽咪生氣也是,到時候如果只收到一顆螺絲釘別哭給我看,哭也沒用。」
「爸,我其實是你撿來的吧?」看著老爸的嘴臉,他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老爸親生的。
「要撿,我會去撿個可愛的小女生。」易欽銘伸手輕捏了捏兒子那與他如出一轍的鼻子。「你貨真價實是我兒子。你媽懷胎十月生的,想不認我這個老爸,小心天打雷劈。」
「我又沒說不認……」
小男孩嘟著嘴、揉著鼻子,一臉不悅,心裡其實有點小開心,畢竟老爸凶歸凶,在他眼中卻是無所不能,也是他最崇拜的偶像。
「爸比,你認識聖誕老公公嗎?」小女娃早就一臉興奮地等著追問。
「嗯,我跟他是老朋友了。」
「哇~~」小女孩雙手合十、。一臉崇拜的跑到老爸面前。「爸比,你好厲害喔~~」
「是啊,爸比是很厲害的。」他一把抱起女兒,很享受這種被當成英雄的滋味。
「爸比,那你跟聖誕老公公說,心潔也想坐小鹿拉的車車到天上飛……」
我討厭小孩--
溫琬如含笑凝睇著父子三人和樂融融的模樣,忽然想起丈夫以前說過的話。
討厭小孩?呵,最寵孩子的就是他,簡直是標準的「孝子」,在她看來,這男人根本就把小孩當命看,喜歡的不得了,當年她懷孕時的擔心,現在想來還真是多餘。
「你們兩個都不吃蛋糕了?」
她端起分好的切片蛋糕,才出聲,兩個小傢伙便飛奔過來,一人端了一盤坐在沙發上大快朵頤。
「啊,對了,生日禮物!」小女娃忽然起身回房拿來一張圖畫紙。「媽咪,這是我和哥哥一起畫的。」
小女娃的唇邊滿是鮮奶油,卻掩不住自豪的表情。「我們畫了漂漂媽咪,祝媽咪生日快樂。」
「喔?爸比也來看--噗,哈~~」
易欽銘湊過去一看,他的愛妻竟然被兩個小毛頭畫成了掃把頭、四角臉、三角鼻的妖怪,還他一時忍不住爆笑出聲。
「老公!」溫琬如輕斥丈夫一聲,可是聽著他如此爽朗的笑聲,又讓她倍感幸福。
「爸比笑那麼開心,一定是心潔畫得很好對不對?」小女娃很得意獲得父親的讚賞。
他連忙收斂笑容點頭。「嗯,畫得很棒,心潔長大一定可以當大畫家。」沒錯,抽像派的。
小女娃不好意思地嬌笑兩聲,一點也沒看見哥哥皺著張小臉,一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模樣。
嗚~~這個笨蛋妹!被老爸恥笑還在那裡得意,最慘的是他只不過負責畫幾朵花也被拖下水,還不能否認,不然他的腳踏車就先少了一個輪胎,嗚~~
「兒子,」易欽銘存心糗他。「畫得真好,要不要順便和你妹一起簽個名,老爸馬上去裱框掛在客廳裡。」
「千萬不要!」小男孩馬上恭順的來到父親大人面前,以男人對男人的口吻說:「我保證,下禮拜的鋼琴比賽一定拿第一名回來。」
「好,成交。」
看著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擊掌約定的模樣,溫琬如忍不住也揚唇淺笑。
她和丈夫深深相信,這個兒子,是當年在她肚裡沒能保住的男孩轉世投胎的,也因此,她的幸福才能沒有遺憾。
「爸比,你送媽咪什麼?」小女娃突然冒出一句。
「呃,爸比送的禮物在房裡,待會兒再給媽咪。」他說完拍拍雙掌。「好了,蛋糕吃碗、禮物送完,去刷牙睡覺。」
「才九點多--」兩個小傢伙異口同聲抗議。
「早睡早起身體好。」
抗議無效,他長臂一伸,一邊攬著一個回到兒童房裡。
不先哄睡這兩個小的,大人版的慶生活動什麼時候才能開始?
不過,哄小孩睡是一件苦差事,兒子還好,女兒卻纏著他講了五遍白雪公主才入睡,連他也差點跟著昏睡過去。
「唉,我已經能把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全部倒背如流了!」他來到廚房,一見老婆便嘀咕。
「辛苦你嘍!」她報以溫柔的笑容。
「嗯,真的很辛苦,不過感覺好幸福。」他說完便攔腰抱起脫下圍裙的嬌妻。
「都睡了?」她摟住丈夫頸項,柔聲輕問。
「嗯。」他露出苦笑。「再不睡,我都想把白雪公主賜死了!」
「呵。」她最愛看他此刻的家居模樣,悠閒中又帶著點慵懶的性感。
唉,都結婚那麼多年了,她對他的迷戀一點也沒有減少,反而與日俱增,簡直像是中了毒。
「今年送我什麼?」她好奇的眸子盯著他。「不會又是性感睡衣吧?」
她說完臉上立刻薄泛紅光,因為去年收到那件薄紗睡衣,雖然讓她的生日夜過得精彩萬分,卻也害她隔天一早累到下不了床,真不曉得到底是在慶祝誰的生日?
「當然不會那麼了無新意。」推開半掩的房門,他將她放在床沿,轉過身不曉得從哪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交給她。「打開看看。」
望著他臉上的神秘笑容,她的好奇心更重,立刻打開紙袋,把裡頭的東西倒出來,卻只見到幾張紙。
「這--不是房地契嗎?」她拿起來細看,眉宇間疑惑更深。「你用我的名義買房子做什麼?我們要搬家嗎?」
他微笑搖頭。「再看仔細一點。」
她再度將視線移回手中,看見房契上登記的住址時,雙眼募得大睜。
「這,這--」
「沒錯,那是你娘家現在租的那間店面的房地契。」他在她身旁坐下。「雖然你沒說,但我看得出來,你自從知道你哥的水電行生意受不景氣影響,決定退租、關店之後,你一直很擔心又大哥奉養的爸媽會跟著吃苦,所以我去找房東談,把房子買下來,少了每個月三萬多的房租,水電行應該能繼續營業,也不用搬家,你可以放心了。」
「你是說,房子你出錢買,可是不用跟我哥收房租?讓他們白住多久都沒關係?」
他笑著點點頭,故意逗她說:「遵命,難道我老婆那麼摳,想跟自己大哥收房租?還是這個生日禮物看得到、用不到,你不滿意?」
「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你不只疼我,連我的家人都……」她感動得語帶哽咽,雙眸已經盈滿水霧。「老公,謝謝你,這是我有生以來收過最貴重、最有意義的禮物,我已經很滿足,以後你再也不用送我任何禮物了。」
「不行,送你禮物是我的樂趣,你不能『恩將仇報』。」他抽來面紙替她拭淚。「我想看你笑,不想看你哭,真的高興,就笑一個給我看。」
她聽話的一笑,還熱情地主動獻上香吻。「老公,我好愛、好愛你。」
「嗯,感覺非常強烈。」他熱情回吻。「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沒念生日默許在心裡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她笑睨他一眼。「你連問了七年,還不煩哪?」
「誰叫你總說是同一個願望,卻不說是什麼。」他就是想知道她那麼執著要實現的願望是什麼,也願意寵她、幫她完成心願。「說嘛,老公幫你實現,明年你就可以許新願望。」
「你真的會幫我實現?」
「嗯,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我保證傾全力為我心愛的老婆做到。」
「你一定做得到,而且也只有你能做到,因為我的願望是--」她摟住他脖子,在他耳畔低語:「我希望和易欽銘相愛到老。」
秘密解開,癡情的心願一路滑入他的心底,讓他渾身一陣酥麻,比吃了什麼仙丹妙藥還愉悅、舒暢,動情的將身旁的可人兒撲倒在床。
在關燈之前,他也在妻子耳畔許下了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諾言--
「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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